茶水铺老板娘被顺走荷包所在街道的不远处,就是人声鼎沸的绮渊楼。
祈川推门进来时,李唯简正懒洋洋地依在榻上看书。
“主子,这是刚才搜到的。那位老板娘光顾着和弟兄们吵架,没发现东西丢了。”
李唯简打开老板娘的荷包,取出里面的信,又从怀内掏出另一封。
两封信包装一样、信纸一样、字迹一样,甚至内容都大体相似。
唯一的差别是落款的时间。
李唯简更换了两封信,重新把荷包封好,交到祈川手上,祈川会意,默默退下。
那群缠着老板娘的小乞丐们在荷包神不知鬼不觉重新回到她腰间后,就佯装畏惧一哄而散。
老板娘骂骂咧咧地走了。
绮渊楼靠街的几栋楼里始终充满了嬉笑打骂的声音。
只有一处位于最深处的建筑群与世隔绝,是专门为达官贵人准备的别苑。
当然,如果消费达到一定级别,也可以享受这份循隐闹市的宁静。
李唯简就是后者。
近两月来,他虽租了一所不小的宅院,但主要是用来安置烛龙司的人以及伪造寻常纨绔的生活日常迷惑徐盛,他大多数时间都在绮渊楼。
外人都以为他在温香软玉环绕的上房声色犬马,实际上他夜以继日地躲在鸦默雀静的阁楼处理公文卷宗。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又能知道朝廷的心腹爪牙,威震四方的烛龙司最核心的筹划都在这大俗之地诞生?
今日有客来访,他特地起了大早,理事到日影斜照。
酉时一刻,一个清秀消瘦的白面小生绕过层层楼宇,在揽月的指引下找到李唯简隐居的小阁楼,又在经过仔细检查后被带到李唯简所在的最高层。
那白面小生进门后仍戴着帷笠,李唯简看了他一眼,笑道:“这里没有外人,摘了吧。”
此人不为所动,粗着嗓子道:“让你所有的人出去。”
李唯简摆了摆手,揽月、祈川齐齐退下。
这人还是沉默。
李唯简尴尬地向窗外吩咐道:“你们也退下吧,我这里无碍。”
这时,白面小生才拿下了帷笠——
“他”原来是女扮男装的朱嘉予。
李唯简看着她自来熟地坐下,一会儿挑拣着桌上的茶点吃几口放下,一会儿翻翻他书架上的书看几眼,一会儿摆弄着香炉里的熏香,就是不作声。
过了半顷,见她快摸索到自己的床铺了,他终于忍无可忍。
“敢问朱娘子,您可以消停会儿吗?”
朱嘉予这才看向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在找李大人的良知,看是不是存在屋里了,平时出门都不带的。”
李唯简不怒反笑:“那你找到了吗?”
“没有,看来我们李大人生来就没有这个东西。” 她讥讽道,“小女不知您平素有造谣生事这个癖好,若一早知道,定不会与虎谋皮。”
李唯简刚处理完积压的公文,未来及看分散固始各处的暗谍上呈的日报,不知她为何生气。
“今日不是你主动递消息,声称要来的吗?”
朱嘉予的声音变得更冰冷:“徐夫人是你安排的吗?影响我的名誉事小,你就不怕暴露了我们的合作?”
李唯简一惊,他虽有意让徐盛以为自己救人只是出于男女之情,但从未想过大肆宣扬,拿朱柳的闺誉做靶。
思至此,他立刻鞠躬道歉:“此事是我的错。昨日出于一时怨怼,致娘子于尴尬处境,是李某考虑不周,还请娘子给李某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好一个将功赎罪,朱嘉予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李大人言重了,小女担不起。不过眼下有一事,确实只有烛龙司可以做。”
李唯简不明所以:“雷朗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无论娘子要做什么,李某自当勉力相助。”
朱嘉予见他应允,终于露出了明媚的笑,看得他有点发怵。
她故作神秘地勾了勾手指,让他弯腰凑近听话。
李唯简自觉理亏心中有愧,于是乖乖照做。
朱嘉予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兄弟,咱把这绮渊楼再烧一次吧。”
戌时末,朱嘉予和李唯简勾肩搭背地走了出来。
揽月也颇擅易容术,两人扮作寻常客人一路谈笑风生,通过李唯简布下的一些障眼法神不知鬼不觉地“闪现”到徐盛为李准备的上房。
朱嘉予了然。
古人云,狡兔有三窟。李唯简为隐藏身份煞费苦心,可见光州之案关系重大。
不知烛龙司的南山主事官从几品?可以撬动这么多的资源?
她兀地冒出这样的疑问。
朱松柏从不拘世俗成见,对膝下一对儿女一视同仁,均将毕生所学悉心传授。
故朱柳虽年幼,对于大梁政治体质也算熟稔。
可烛龙司历来直接对皇室负责,所有相关资料都是最高机密,朱松柏官职不高无权查阅,朱柳关于这个神秘机构的了解自然不多。
这便苦了朱嘉予,她对李唯简的能力范畴一无所知。
李唯简见她若有所思,担心她怕火,安抚道:“不用担心,一会儿只要跟紧我,你定不会有事。”
朱嘉予点点头:“好,我们抓紧时间,搜完就撤。”
根据二人先前的分析,最有可能有问题的就是先前起火过的这栋楼。
这栋楼是靠街的几栋里消费要求最高的,徐盛不知李有官身,把他当做寻常衙内纨绔,也安置在这里。
此时,烛龙司的人已无声无息地分散在这栋建筑所有要道,随时准备替他们分散人流,并观察捉拿神色有异的人。
朱嘉予的想法很简单:绮渊楼太大、人太多,直接排查太耗费时间,干脆直接复刻一个上元节大火,逼心中有鬼的人现身。
这个提议太过大胆,李唯简乍一听吓了一跳。
但当他硬着头皮和朱柳商讨完所有细节后,又觉得有些合理。
现在,两人部署完毕无事可做,在包厢内静静等待大火燃起。
氛围诡异的安静,李唯简咳嗽一声,试图和朱嘉予攀谈。
“听说娘子和知序从小一起长大?”
“嗯,我二人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不是知道吗?”
“娘子说的是,只是见昨夜宴席,你二位倒像是冤家路窄。”
“那大人您怕是比我更清楚了,阿柳也不知为何,知序哥哥一见我就各种试探,真令人伤心。”
听见她又拿话刺自己,他讪讪笑了笑。
“这李某真不知道,可能有什么误会吧。”
“阿柳也有点好奇,知序哥哥和持盈是什么关系呢,昨天看大人您的意思,似乎两人颇有渊源?”
他觉得自己真是自讨没趣,闭上了眼睛。
“你还是自己去问他俩吧。”
他话音未落,屋外就传来人群喧嚣的声音。
“走水了!走水了!”
“快逃啊!”
“你这臭婆娘别跟拽着我,老子还要逃命呢!”
绮渊楼用了许多砖石结构,为保护身份高贵的客人的安全和隐私,上房都用铁制门,所以较其他的建筑,并不容易大规模走水。
真正起火的只有几处,被砖石墙和铁门拘在屋内,扩散速度有限。
楼里四处可见的火光原是布料伪造,弥漫的烟雾更是烛龙司致幻的药物,为的就是让人群如惊弓之鸟快速逃窜,留下充足的时间和空间供他们搜寻。
两人对望一眼,也装作被迷惑的样子咳嗽着出了屋子。
他们带人分头搜寻了好几处,并没有在姑娘们的屋子里找到什么异常,李唯简的人也没有看到行为异常的人。
烛龙司的迷药只能持续半个时辰。
楼里的人几乎走尽,他们也只剩最后一层没有搜过。
正当他二人准备上楼前,从楼上跑下来两个女子,一个边哭边跑,似乎走得急无意撞到了朱嘉予肩膀。
“诶呀,秋梦你走路没长眼睛吗,冲撞了这位郎君。”
后面的女子急匆匆地追上她,训斥道。
那名唤秋梦的女子怯生生地缩到了一旁,对朱嘉予福了一福就跑了。
那个训斥她的女子急忙赔笑道:“那小蹄子不懂事,凤汐替她给您赔罪了。”
李唯简见此女不像是中了药,面对他们更是一脸镇定,心中生疑,抬手准备示意祈川拿下她。
朱嘉予几乎同时感应到了他的心思。她也觉得可疑,但想试探一下,于是立刻摁下他的手,冲凤汐笑道:“姑娘不必多礼,这火烧得旺,你还是赶快出去吧。”
凤汐不动声色地捕捉到二人的小动作,笑得更妩媚了,竟主动牵起朱嘉予的手臂靠了上去,凑到她耳边道:
“郎君真是心善,不知郎君逆人流而行,可是要去寻心爱的姑娘?若要寻人,可要抓紧时间了,我刚看西边唯一不靠街的那个屋子还有一位,不知道她是不是郎君的心上人。”
说罢,她仍笑着款款而去。
朱嘉予心中一动。
凤汐,秋梦......
王廷瞻上次遇到的那两位,今日又在她面前唱了出双簧。
她低声对李唯简道:“走,去她刚才说的那个屋子!”
李唯简示意其他人跟上,两人先行冲了上去。
已是亥时三刻,在烟雾中药效散尽前,绮渊楼必须成为废墟。
烛龙司的人每隔一会儿,就点燃几个无人的房间。
火势大涨,部分非砖石结构的屋体已经塌陷,这对他们辨别方向造成了干扰。
终于,两人加快了步伐,七绕八拐地找到了那个唯一不靠街的屋子。
门是锁住的。
屋里,有人似乎在撞门,但效果甚微,没有发出很大声响。
屋外,李唯简见那门锁质地罕见又一时难以解开,大喝一声:“小心!”后,用内力连撞三次,终于撞开了这坚硬的铁门。
里面走出来一个我见犹怜的娇弱女子。
朱嘉予见她似乎受了伤,走路摇摇欲坠,急忙上前扶住她。
李唯简示意朱嘉予把人给自己,对她说:“这楼马上就要塌了,你先走,我带她离开。”
不料那女子一个激灵,从她的臂弯中挣出,指着屋内就要冲进去。
“不要走,我的荷包,我的荷包...”
可她终于是体力难支,晕倒在地上。
朱嘉予见她手指似乎指向妆奁,走进去翻开第一个抽屉发现了一个刺绣格外精美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躺着一个荷包。
她拿了荷包,冲着李唯简大喊:“拿到了,你快扶她先走,我跟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