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微明。林晚钟坐在桌子前,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纸张捕捉墨色,晕成一个又一个小四方格子——其上罗列了不同的阵法以及符咒。纸笔都是在屋内找到的。
直到第一缕光从门窗缝隙渗进来,林晚钟放下笔,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起身推开门,万顷天光顿时倾撒而入。
远远的就看到柯静的身影,少见的神情严肃。
柯静先在院子外布了结界,才喘着气进门,见温南枝从里屋出来,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开口喉咙干涩声音嘶哑:“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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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禁地有一潭,潭下有一邪剑,连辉宗创办之初便被镇压封印在潭水中。而昨天夜里巡逻弟子感受到结界异动。等赶过去时,潭中的邪剑不见踪影,只剩下四根铁链,原本是用来牢牢拴住邪剑的,孤零零地悬在潭边的柱子上,沉入那深不见底的潭水中。
彼时柯静正蹲在地上,在兰依的监视下拿着小铁铲慢悠悠地挖坑,准备将四坛梅子酒埋入桃花树下。却见兰依收到宗门的传音符后脸色一变,而后丢下她往主峰赶。
主峰的议事厅灯火通明。等柯静落地贴在门上,悄悄探出脑袋往里面瞧,才发现连辉宗的主事长老们都在,他们似乎已经议完事,个个表情凝重。
连辉宗宗主邝甲申坐在高堂中间,他看向门外,说:“既然来了就进来。”
威严的声音从厅堂传出,传到大门,刚好落在柯静耳朵里。
柯静忙不迭地走进大厅,在各位长老的注视下开始一一问好。
邝甲申打断她,“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不知道。”
邝甲申言简意赅,“煞影剑不见了。”
柯静露出惊讶的表情,邝甲申继续说:“如果上面的封印被解开了,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搜查不能太兴师动众。这件事透露出去会引起恐慌。”
柯静:“师父,你的意思是?我来负责这件事?”
邝甲申:“当然,我们也会在暗中观察。我和长老们的想法是,后山结界只是异动,潭边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极大可能是宗门中人所为,而且还是对宗门极为熟悉之人。思来想去,一个知根知底,交际方面如鱼得水的也只有你了……”
柯静想了想,应了下来,又问:“倘若是外人所为呢?”
邝甲申叹了一口气,说:“宗门的结界布下禁制不允许外出,但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柯静:“万一是我做的怎么办?”
“在场各位谁能给出清白?”邝甲申摇摇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你关禁闭期间乱晃这件事就不和你计较了,还要那300遍罚抄也免了。”
兰依:“不行!禁足就算了,罚抄不能免!交给我检查。”
邝甲申:“行。”
而后柯静和长老去往后山禁地勘查,本想立即给温南枝两人说明一下情况,但传音怕被发现,到时候跳进黄河也说不清。
一直巡查到天亮才从禁地回来,果真和师父说的一样,结界完好无损。
说到这,柯静不免惆怅,“这个真的是根据我的记忆生成的吗?我记忆中怎么没这段。难道是衍生出来的副本?”
林晚钟看了看桌上满满当当的十五页纸,说:“昨天夜里,我想起曾经在一本古籍上见过一种幻境回溯阵法。它能够创造一个极为真实的幻境,幻境的真实,更能在心理上、生理上甚至记忆上,都深信自己就是那个世界的人。”
柯静:“可是我知道自己是在幻境里面啊。”
“也许有些影响。”温南枝顿了顿,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或许,我们是慢慢被同化。”
“怎么可能,按你们这么说我现在根本就不知道你们是谁!可是你看,我还记得你们。我还能告诉你们我当初为什么要……”柯静突然呆滞,“下山……”
“等会……”柯静扶额,突然想起了在这个幻境初见饶君,那个时候自己好像知道点什么,怎么现在一片空白。
自己为什么下山,饶君为什么下山,按理说她不应该在宗门被当继承人培养吗?有一种平时会一到考试就想不起来的无力感。
“我不记得了是因为这个时候的我还没有这些记忆。”顺着温南枝的思路,柯静苦笑,“原来是幻境的影响啊,还以为我们这么快就接受了是因为我们随遇而安呢。”
温南枝拍了拍她,“别想这么多,只是猜想。是阵就会有破解的方法。现在的局面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柯静:“不知道那些长老会不会暗中盯着我们,先别表现太积极。”
温南枝嗯了声。
柯静抬手放在额前,捋了捋自己的头发,长呼出一口气,“好了,现在去看看外面的客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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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姐。”贺芷云站在院子外,见柯静出来,迎了上去,柔柔唤道。
“师妹。”柯静一见来人,脸上不由的变得柔和,她亲昵的把手搭在贺芷云的肩膀上。
“我……”看见后面出来的两人,贺芷云欲言又止。
柯静把她带到院子外。
“怎么了?”
“昨夜我看议事厅点着灯。师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哦。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最近师父的仇家扬言要报仇,师父他老人家希望到时候我和各位长老帮他挡个刀。”
“……”
柯静一脸真诚,“是真的!师妹你不信我?”
“……”
“好吧,我说实话。我可能夸大一部分了,师父没让我替他挡刀,只是让我们加强安保。”
“真的吗?”
“真的。”
“没事就好。我昨天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温南枝看着越来越远的鹅黄色身影,柯静说:“我师父收了三个徒弟,这是最小的那个师妹。”
温南枝:“我知道。她是连辉宗的代宗主。”
“你也知道我和饶君的性格,不喜欢管这些事。所以大部分时候师父都是把任务给芷云的,她也确实很适合做这些。”
温南枝点点头,记忆中的贺芷云确实是处事荣辱不惊,落落大方。
“走吧,先带你们逛逛。”
没有饶君在身边,打招呼的弟子明显多了很多。
走至山谷,四周环绕着苍翠欲滴的山峦,云雾缭绕。
“你打算先从哪入手。”温南枝逮着柯静打招呼的间隙问。
“诺。”柯静抬手指了指,是一座古朴典雅的建筑群落。建筑群落依山而建,错落有致。
“那是外门弟子的住所,什么都有,指的是娱乐产所。看见那个最大的屋子吗?那是个赌坊,里面鱼龙混杂,最好打探消息了。”
温南枝:“你们宗还挺人性化的。”
柯静:“确实会误人子弟,但是你都不知道他每个月能交多少税。剑修基本都穷,更别说主剑的宗门了,我看没有这个赌坊,连弟子的月俸都发不起。”
巍峨的楼阁矗立,其上方悬挂着一块气势磅礴的牌匾,上书“金梦阁”四个洋洋洒洒烫金大字。
刚走到赌坊前,就有一个着外门弟子黑色衣袍的中年人迎上来,他满脸堆笑,“柯师姐,你怎么来了?怎么不是贺师姐来?”
柯静轻咳,“我不是来收钱的。”
那个人马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柯师姐有一段时间没来了,我还以为您不爱玩这个了。”
林晚钟透过珊瑚五彩盘花帘,隐约见奢靡放纵。
柯静摆摆手,示意别管自己。那人就既有眼力见退到一边,笑呵呵地说:“各位玩好。”
赌坊内部装饰得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灯盏高悬,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墙壁上镶嵌着各种宝石和灵石,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其间嘈杂。
赌坊内设有各种赌局,每张赌桌都围满了修仙者,大部分是身着黑色衣袍的外门弟子。有的赌桌上是珍贵的灵药和灵草,更有极小部分的赌桌上是珍稀的灵兽和法宝。
他们或紧张地观察着赌局,或激动地挥动着手中的筹码,场面奢靡放纵。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与烟的味道,还有那种由无数赌徒身上散发出的紧张与狂热的气息,和赌场的熏香混杂一起,林晚钟不适的皱了皱眉。
在这里,倒与外面环境的幽深和清静截然不同。时间仿佛变得毫无意义,每个人都沉浸在这场关于金钱、欲望与运气的游戏中。这么一看,与俗世的赌场没有什么区别。
见林晚钟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柯静问:“怎么样?来过吗?”
林晚钟:“没。有点吵,气味太混杂了。”
柯静:“这里的熏香是会让人反应力迟钝。要不要给你开个包间?那会好受一些。”
林晚钟摇摇头,尝试屏息,却发现香味依旧会进入鼻腔钻入肺腑,于是放弃。
柯静:“好吧,你就在这里,看你师姐怎么大杀四方吧。”
温南枝:“我?”
柯静嘿嘿一笑,“没事,你先玩两局试试。姐姐我给你兜着。”
温南枝拒绝。
人群中有人看见了柯静,大声叫着,“柯师姐,你也来这玩啊。”
一出声,原本围在赌桌边的人们纷纷回头。
“不用管我,你们玩,你们玩。”
赌坊这才恢复了喧闹。柯静带着温南枝和林晚钟往一张赌桌上凑,人群自觉的分开,给她们挪位置。
“师姐要压多少?”庄荷问。
柯静往写着“大”的地方放了两块灵石,“我就随便玩玩。”
“还有没有人要下注?”
等骚动渐停,庄荷开始手中摇动骰盅。
骰盅是用灵绝石所制而成的。在赌坊中,一般赌桌会使用灵绝石制成的台面或者骰盅,以防止有人使用灵力作弊。更多时候,灵绝石被用来制作防护法器。
装着三个红骨玉骰子的骰盅在庄荷的手中飞快旋转,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买定离手,骰子要开了!”庄荷高喊一声,随着他的手势,骰盅被重重地扣在赌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在场的人屏息凝神,紧盯着骰盅。
“开!”庄荷再次高喊,随后轻轻揭开骰盅的一角。骰子“哗啦”一声散落出来,三个分明的点数出现在众人眼前。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嘈杂声,欢呼,叹息。
林晚钟看见有人默默把自己的灵石收了回来。
“柯师姐真是好运气啊。”周围有人说。
“还行还行。”柯静把沉甸甸的灵石扒拉到面前,又划了一半出去,依旧是压在“大”上。
“你怎么不压了?”柯静对那个人说。
那个年轻的外门弟子耸耸肩,“没钱喽。”
“这不是才月初吗?”柯静盯着庄荷的动作说。
“还不是咱们的饶君饶师姐,说什么我们外门弟子拿着月俸也是嚯嚯,给我们降了一半了。真无语。”
骰盅又开。
“噫!好!”柯静勾起嘴角,把刚到手的灵石分为三堆,分别放进不同的注中,抽空回了一句,“月俸不是贺师妹在管吗?”
那人翻了个白眼,“她吩咐的事有人敢不听?也不怕被打。”
柯静笑了笑,“她也没你说的那么蛮不讲理吧。没钱了去卖些什么东西啊,像剑什么的。反正宗门不是给补办吗?”
“宗门给我们这些外门弟子发的剑能值几个钱,内门的剑还好说……如果我也能去剑影阁选一把自己的剑就好了。”年轻弟子叹了口气,“可惜像我们这些外门弟子,没天赋,没背景。说来可笑,我到现在连剑影阁都没见过。”
“人生还长嘛,修仙更是漫长。而且想要把本命剑也不一定要去剑影阁啊,什么秘境……”
“……”
林晚钟站在最后,原本在专心看着场上,忽觉肩膀一沉——一只不足十寸的猴子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林晚钟只觉得胸间一温润的东西向上抽离,接着便意识到自己的吊坠不见了。林晚钟一时情急,手上用力抬手要抓住它,却感受毛茸茸从手中抽走,仓促间,指甲刮破了脚掌裸露的皮肤。
猴子在人群中灵活地穿梭,跳上二楼栏杆,回头冲她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