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昭又问道:“阿姑,我娘呢?她可还好?”
云姑见她一无所知,悄悄从帘缝间看一眼骑马随行的殷以晏,面色和缓许多,握着筱昭的手,道:“你娘还好。如今最要紧的,就是你和殷公子成亲的事。”
“阿姑!”筱昭反应过来“殷公子”是谁,扭身坐进云姑怀里,不说话。
云姑拍了拍她的肩,道:“你平平安安嫁给他,你娘和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可我舍不得离开你和娘,阿姑,你劝劝我娘,你们陪我一起去吧!”筱昭道。
云姑失笑:“傻丫头,说的什么话,哪有带着娘出嫁的?只要你好生生的,比什么都好。”她还想说些什么,望了望车窗外,抚着筱昭的发,没有再言语。
筱昭有些失望,伏在云姑膝上,想着再怎么劝说才好。又后悔没有先和殷以晏商量。只要他同意,一定有办法让娘和阿姑一起和他们生活。
马车停在幽谷寺门前。筱昭跑进自己和娘住了十多年的小院子,这是她第一次离得这么久,这么远。到了娘住的屋子门口,她反而站住了,不知所措,回头看紧随而来的云姑。
云姑笑着点点头,轻声道:“进去吧,你娘一直惦念着你。”
筱昭一笑,推开门进去。
娘坐在她一贯静坐的阴影里,对着窗外,一身清灰僧衣,手中捻着佛珠。
“娘!”筱昭走过去。
静诫居士缓缓睁开眼,注视着站在她面前的女儿,伸出手,声音隐隐有些不稳:“筱昭。”
筱昭受宠若惊一般,握着娘的手伏进她怀里,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娘,筱昭回来了!”
静诫居士抱着女儿,平静的眼中也起了微澜,然而她很快收敛住泪光,推开筱昭,道:“殷公子呢?”
筱昭听到娘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不由一怔,还未回答,就听娘吩咐云姑:“请他进来。”
殷以晏早已等候在院中,跟随云姑走进屋子:“晚辈殷以晏见过居士。”
静诫居士注视着这个风姿出众的青年,良久道:“殷公子……筱昭就交给你了。你们立刻成亲,越快越好。”
殷以晏点头,道:“我这便回去带人来迎亲,家中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是太过匆促,未免委屈了筱昭。”
静诫居士眼神平静无波:“只要你好好待她。”
二人这一番话,不说筱昭有些反应不过来,就是云姑也又点意外,但她并没有反对,只是拉住筱昭,示意她不必着急。
殷以晏告辞道:“晚辈这就回去。”
他抬头看了筱昭一眼,转身出门。
筱昭急了,放开云姑的手追出去。
殷以晏走得飞快,她差点追不上,一着急抓着他披风角,道:“你,你这就走了?”
殷以晏木着脸转过身,道:“你见到你娘和阿姑了,我不走做什么?”
筱昭从在山脚下见到云姑起,眼角儿都没从他身上扫过。
筱昭心里一团乱,道:“你留下吃点东西吧?这一路上都很辛苦,你们明日再走也不急啊!”
殷以晏见她慌乱无措,只差要哭了,默了一默拉她近一些:“……我刚才不是和你娘说好了么,我回去带人来迎亲。早点回去早点过来。”
筱昭道:“早一天晚一天也么关系啊,我……我也舍不得这么快离开娘和阿姑……”
“那你不想和我成亲了?”殷以晏扯下她的手。
筱昭立刻又抓回去,把他衣袖抓得紧紧的:“想!可是我也舍不得我娘和阿姑……”
殷以晏道:“以后我带你回来看她们就是,若是她们愿意,陪着你过去住也可。”
“真的?”筱昭眼睛一亮,委屈伤感一扫而空,笑得眉眼弯弯,“好!”
殷以晏后悔自己有些嘴快,扯开她的手,道:“这会舍得我走了吧。”
筱昭又抓住他道:“……你快些回来。”
树荫下细碎的阳光落进她清亮的眸子里,闪闪晃人的眼,带着依恋不舍。
殷以晏抬手想把她揽入怀里,看了一眼小院,拂了拂她的额发,道:“好,等着我。”
云姑站在树后立了许久,悄悄转回屋中,把看到的情形说给静诫居士听,欣慰道:“总算我们没有看错人。他面上冷漠,对筱昭却颇有诚心。之前奴婢还担心他是想利用筱昭的身份……”
“云姑,筱昭没有什么身份,以后她就是殷家妇而已。”静诫居士静静道。
云姑笑了笑,道:“不过,再急也不必这么急呀,筱昭才平安回来,总该好好准备一下。她还未满十五岁,就是寻常人家也总要过了及笄……”
静诫居士坚决摇摇头,道:“云姑,夜长梦多。筱昭不嫁,我就无法心安。”
云姑心中了然,叹了叹气,苦笑道:“也是……”
数十年都安宁的兰山,好端端的,筱昭会突然被拐了去。
静诫居士捻着手中佛珠,面如枯木,闭上双眼默念有词。
筱昭送走殷以晏,又去见了幽谷寺主持和其他比丘尼。她们也是看着筱昭自幼长大的,见她平安回来,很快要成亲,都替她欢喜。
天色已晚,筱昭回到自己屋子,推开窗,暮色匆匆,早已看不清下山的路,山风吹来带着丝丝寒意。
“筱昭,来,可看这是什么?”云姑抱着一个匣子进来。
筱昭见是个古旧的樟木箱子,好奇打开,在清淡的屋子,红光四射,她不由轻轻叫了一声。
小心翼翼取出来展开,是一套嫁衣。虽无彩宝装饰,衣领袖口和裙幅的绣纹细腻精美。
筱昭又惊又喜,道:“阿姑,这是哪里来的?”
云姑接过来披在她身上比划着,道:“自然是我和你娘一针一线替你准备的,准备了十年,终于要送你出嫁了。”
云姑欣慰而感慨。
筱昭抚着柔滑的衣料,道:“阿姑,娘在把我许给神医做诊金之前一直为我的婚事担忧吗?”
“诊金?”云姑一怔,听筱昭说完缘由,不由失笑,道:“……那是他诳你的!你娘怎么舍得这么把你许出去?若不是殷老先生,我们也不敢把你托付给他。”
她说着,不禁暗叹,看来殷以晏心里也不是全无芥蒂。只是如今除了他,也没有其他更可靠的人。
筱昭试了嫁衣,又高兴回了家,一晚上喋喋不休和云姑说外面的事。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刚过了丑时,外面忽然传来喧响,并不是寺中比丘尼晨诵的声音。
云姑忙起床,走到窗前一看,只见小院外人影幢幢,火光漫天!
“哒哒哒!”马蹄疾驰,风驰电掣向着幽谷寺奔去。
殷以晏铁青着脸推开小院的门,跟着云姑走进屋子。屋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夹杂在檀香燃烧的烟气里。
“殷公子,居士她……要不要紧?”云姑问殷以晏,她竭力沉静,声音却微微颤.抖。
殷以晏收回给静诫居士把脉的手,道:“急火攻心,才会吐血。”
他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丸来。让云姑用温水和开,喂静诫居士喝下。
又写了一个方子,药材都是现成的。云姑让来帮忙的小比丘尼去熬药,走到门外与殷以晏说话。
殷以晏面沉如水:“是皇后派的人?”
云姑眼圈微红,沉重地点点头。
来人自称是皇后身边的总管,口称懿旨,说是先帝遗珠流落在此,如今特地来接回宫去,一早天未亮就强行把筱昭带走了。
“居士当时便吐了血,至今昏迷不醒……”云姑忧心忡忡,殷以晏说居士无碍,她现在更担心的就是筱昭,“……她什么都不知道,居士一直不肯告诉她身世。筱昭当时不肯走,还说要等你来,可是那些人……”
云姑又是后悔又是担忧:“……若我早些告诉她就好了……”
殷以晏面沉如水。
就算筱昭知道又能如何?难道太后皇后真会顾念她吗?如果他们怜惜先帝骨肉,也不会到现在才找来了。
“……现在该怎么办?”云姑如坐针毡。
屋里有动静,是静诫居士醒了,挣扎着要起身。
他二人连忙进屋。
云姑扶静诫居士起来,静诫居士盯着殷以晏,眼睛微微有了些光亮,虚弱道:“殷公子,筱昭她……”
殷以晏沉声道:“居士放心,我这就进京。”
静诫居士缓缓颔首:“筱昭……就拜托你了。”
她靠着云姑,眼神黯然却仍是紧紧看着殷以晏:“一切拜托殷公子,请你保护筱昭,是我造的罪孽,一切有我自己承担。”
云姑听不下去:“贵……居士!”
殷以晏道:“居士不必多想。筱昭是我殷家人,我不会令她受委屈。居士只是一时忧急攻心,只需静养数日便可慢慢恢复。我这就启程,一有消息便会派人来告诉你们。”
静诫居士苍白的面上微微泛起一丝苦笑:“……好。”
山风料峭,树影在暮色中摇曳作响。
覃重将马缰递给殷以晏,道:“刚得到消息,他们已入了临圣城,从水路入京。”
从京城到兰山,也就是三四日路程。从水路走则只需两日。只不过京城附近的水路主要供漕运,私人不得擅用。
殷以晏从幽谷寺出来之后,眼神阴沉如杀,也不多言:“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