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鹤瞧着她神色,捋了捋两撇胡须,道:“姑娘有菩萨心,慈悲闵怀,能自度者,为何不度人?”
筱昭心中一震,睁大了眼睛看着朱鹤:“先生的意思是……”
朱鹤见她果然聪明,颔首:“你与清和本来殊途,却有夫妻缘分,这未必不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啊,也许就是清和弃恶向善的机缘了。姑娘忍心弃他不顾吗?”
筱昭忙摇头,霎时心中豁然开朗。
朱鹤道:“只要你不放弃他,时时提醒,清河未必不能弃恶扬善,你夫妻二人也能殊途同归。”
筱昭欣喜地点头,心中也轻盈起来。
她转头看看门外,道:“他怎么还没回来?朱大人,我去找他。”说着风一般跑出去了。
朱鹤张张嘴,失笑摇摇头,慢条斯理喝粥。
筱昭跑到外院口,就听到厅堂中有争执声。
一个声音愤愤道:“你一个江湖郎中,竟敢越俎代庖,管起御医的事来了?我看你就是想进太医局,又何必要忸怩作态,让洪大人三请四请?”
殷以晏声音不疾不徐:“救人如救火,流民营爆发流疫,御医却玩忽职守,迟迟不到!幸好我不是御医,不然杜大人也请不到人了。”
“你!你少自以为是!本官乃是御医,自有朝廷下旨安排事宜!这不过区区流疫,朱鹤却擅作决定,他这官当得可太有架势了!”
筱昭跑到院子门前,就见厅堂里一个玄色衣袍官帽的人指手画脚,唾沫横飞,一口一个“朝廷如何”,又骂殷以晏利欲熏心,没有医德仁心。
而站在他对面的殷以晏犹如雪中青松,神色淡然,犹如置身事外。
殷以晏抬眼,就看到筱昭站在内院门口,垫着脚朝这边张望。
他这几日没有仔细看她,她下巴似乎尖了一点,眉眼间有几分疲倦,必定是跟着那些人瞎忙,也不知道要休息。
殷以晏见她先是不满地看着御医,又把目光移向自己,带着担忧,与他的目光相触,她眼睛便是一亮,抬脚就向自己跑来。
殷以晏心中某处如同被用力撞了一下,又如什么坍塌下去,他大步流星先迎上去,拉着筱昭的手往后院走。
身后那御医只看到殷以晏扬长而去,气急败坏:“殷以晏你!你好目中无人!”
“他诋毁你……”筱昭不忿。
殷以晏:“不必理他。”
筱昭见他嘴角竟然还有笑意,并不是那种嘲讽讥笑的意思,大为不解,想他难不成气糊涂了?
“那人怎么办?”筱昭问。
殷以晏道:“我已经让人去禀报梅山兄,想必他已经过去了。”
筱昭跟他进屋,又问:“你这几日忙得很,累么?”
殷以晏大喇喇坐下,道:“我饿了。”
筱昭“哎呀”一声忙道:“我去给你拿吃的!”
殷以晏好整以暇,看着筱昭忙出忙进,端来了清粥小菜,还忐忑道:“这是我自己熬的,都很干净。你将就吃一点,大家在煮药汤,没有准备什么饭菜。”
她说话间,殷以晏已经吃完了一碗,把碗递给筱昭。
殷以晏连吃了三碗粥,放下筷子,唤人进来收拾。
筱昭忙道:“我来就行了。”
殷以晏不容分说把她带到另一处屋子,也是一样干净清雅,道:“你现在好好睡觉,这几日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
筱昭看他这一会神色还好,点点头承认了,又问:“那你呢?”
“我就在隔壁。”殷以晏应道,见她放心笑了,顿了一顿,道,“这边已无事,你休息好了,我们便启程回去。”
筱昭点头:“嗯!”
殷以晏心下一松,面上仍然淡淡的。
筱昭担心他还在生气,悄悄捏住他衣袖,道:“你放心,我虽然什么都不会,还笨手笨脚,可是我一定会……”好好劝你行善做好人。
殷以晏本来还想趁势教训她几句,见她软软依赖着自己,话到嘴边一转,道:“你知道好好听话就好。”等她闭上眼睡了,才关好门出来。
朱鹤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看见他出来了,笑容满面,捻着胡须不无得意。
殷以晏面无表情:“多管闲事。”
朱鹤叹气道:“算了,我比你年长,便不计较你这等无礼。这就当做诊金,我和你两讫了啊。”
殷以晏默了一默,问:“你怎么和她说的?不会说我三岁没娘十岁没爹孤苦伶仃飘零无常吧?”
朱鹤咳了一下,道:“怎会……”
殷以晏凉凉瞟他一眼,转身道:“余下的事情你自己解决,我要好好休息。”
坤宁宫内外,跪着的宫人个个屏气敛息,大气也不敢出。
殿内,钱皇后端坐着,身子挺得直直的,神情严肃,只有微微起伏的心口可看出她气息不稳。
“殷以晏,他叫做殷以晏。祖父果然是殷吉,父亲是尹丰。”钱皇后自语着,袖中的手握得紧紧的。
消息是她身边的嬷嬷芳茹带进来的,答道:“是,娘娘。此人似乎帮助京兆尹朱鹤控制了疫情。朱鹤上书为他请功。这件事在太医局那边也引起了波动。”
钱皇后微微冷笑:“他们当然有波动。那殷以晏的祖父原来掌管太医局,后来他父亲又是太医局最有权威的人,如今出了冒出这个殷以晏,只怕洪大人要慌了。”
芳茹道:“娘娘的意思,这个殷以晏是想进太医局吗?”
“这还用问吗?殷家世代为御医,又一向会钻营。当年殷吉被先帝赶出宫,就想法设法把自己的大儿子殷丰给送了进来,指望靠他占一席之地。”
“可惜这人眼高于顶,违抗于我……最终自食其果!”钱皇后冷笑着,“他打得好主意,一边让陛下听到他的名声,一边想娶那个丫头,指望着翻身呢。”
芳茹道:“可是,那个人怎么会把女儿许给他呢?毕竟身份悬殊……”
钱皇后却已想过这个,冷笑:“那个女人……岂会甘心过清苦的日子,只怕一直想找机会回宫!区区一个女儿算什么?她身边无人,自然要找一个能帮她的!”
从户县到兰山,路程也就是一两日。殷以晏让筱昭好好休息了一日,才启程。
朱鹤送他们出户县地界,瞧一眼马车中的筱昭,对殷以晏道:“我虽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只是你成亲之后,行事要三思,再不是你囫囵一个无所顾忌的时候了。”
殷以晏不答他,道:“你这边事儿还未完呢,还是操心自己的吧。”说了翻身上马,催覃重出发。
朱鹤又一把拉住他,道:“我问你你还没回答我,我那些宝贝儿到底怎样了?”
殷以晏轻笑一声,道:“我看你以后就不用惦记了,它们滋味和烤鸭子差不多少,我还嫌肉柴!”
“你!”朱鹤气得胡子都翘起来,手指着他,道,“你,你要真敢吃了它们,我必要和你拼命!”
殷以晏仰头大笑,纵马而去。
覃重看朱鹤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忍不住道:“朱大人不必担心。那些鹤在庄子里照顾得很好。”
筱昭掀帘朝后望,见朱鹤伫立而望,想到他再三叮咛自己的话语,由衷感激,又不由好奇,问覃重:“覃大哥,朱大人既舍不得那些鹤,怎么又把他们抵诊金呢?”
覃重解释道:“朱先生要出仕,无暇照顾那些鹤,才不得不把鹤交给神医照管。”
筱昭这才知道,朱鹤爱鹤如命,原本在梅山隐居,不知怎么突然决定出来当官。他本就是朝廷招揽的人才,名望甚高,又颇有才干,不过几年就做了京兆尹。
殷以晏在路边驻马等他们,见筱昭入神听覃重说闲话,便把要说的话咽下去了。
第二日到了兰山脚下,已是午后。
“什么人?”一声厉喝把筱昭吓了一跳。
她掀开帘子,就见通往幽谷寺的路口站在数名拿着长矛的兵卫,和她在京城见过的相似,正在盘查路人。
殷以晏说明身份,又有一名幽谷寺带发修行的女居士作证,侍卫才放他们进去。
筱昭看到那位穿素衣头上盘圆髻的女居士,立刻激动喊道:“阿姑!”跳下车飞跑过去。
素衣妇人转身看到她,虽没做声,眼中也有难掩的激动,抱住筱昭,摩挲着她的头。
还是素衣妇人先平静下来,放开她仔细打量着,柔声道:“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幸好现在没事了。”
筱昭问道:“阿姑,我娘可好?她咳嗽好了吗?有没有因为我不见了太伤心?”
殷以晏插言道:“筱昭,你与云姑上车慢慢再说。”
云姑看他一眼,也微笑道:“天暗了风凉,我们上车去吧。”
筱昭随云姑进了马车,想到被盘问的事,又问道:“阿姑,怎么这儿多了这些人?”
云姑叹道:“前些日子皇帝颁下赏赐,派了使者来,得知你被拐走的事,便派人在四周守卫,还在山中盘查。”
她平静说着,留意筱昭神色。
筱昭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过皇帝到处给寺院赏赐的事,想不到幽谷寺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