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刚至,一道黑影从迦南寺溜出,迅速消失在夜色尽头。
半个时辰后,她出现在城门口附近的小巷里。
城门口是人员进出城市的必经之地,虽然有官兵把守,但也鱼龙混杂,买卖完就能混入人群中进入或离开城市。
“跟我想的一样,总有人贪财不怕死的。”尽管被刺史大人取缔,但仍有胆大的人趁着夜色的掩护,在角落里偷偷摸摸摆着小摊。
凌双一身黑袍,脚步轻盈且谨慎,仿若一只在暗夜中觅食的灵猫,悄然向一个身形瘦小、眼神狡黠的卖家靠了过去。
“小哥,你这可有什么好玩意儿?” 凌双压低声音问道。
那男人警惕地抬起头,打量了凌双一番,见她孤身一人且打扮低调,似乎放下了些许戒心,“哟,大姐,你想要啥稀罕物?咱这应有尽有,就看你出得起啥价。”
“我来这里做生意,自然是找些能赚钱、又好出手的东西。”
男人左右看了几眼,确定没人后,才小心解开地上捆起来的布囊,低声说道:“你可看仔细了,这些都是好玩意儿,你若是要,可得出个好价钱。”
凌双心中一惊,原以为是什么珍贵的线索,竟是违禁的盐和铁。但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小哥,我对这些并无兴趣。有没有丝绸、茶叶……那种的?”
男人警觉地瞪她一眼,迅速收起布囊,“你想我死?刺史大人下令禁止卖那个,你还敢来问?”
“我可以出高价。”
不说还好,一说那男人抱起布囊迅速离开。
凌双心中虽有些失望,但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她刚想再找他人,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她心中一凛,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刚走出几步,凌双便察觉到那脚步声紧紧跟随着自己。
她故意加快脚步,拐进了一条更为偏僻的小巷。
待那跟踪者靠近,凌双猛地转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银光一闪,抵在跟踪者的咽喉处。
“说,谁派你来的?” 凌双的声音冷若冰霜。
那跟踪者吓得脸色苍白如纸,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女…… 女侠饶命!是…… 是黑市的老大。他怕你是…… 是衙门派来的密探,所以派我来看看。”
看他这水平不可能是今天刺杀她的刺客。
凌双冷笑一声,手中的匕首微微用力,“回去告诉你们老大,我只是个普通商人,无意招惹是非。但若是有人敢对我不利,我也不是好惹的。”
那跟踪者连连点头。
凌双收回匕首,跟踪者赶紧溜,忽然肩膀被一把按住。
“我改变主意了——带我去见你们老大。”
跟踪者脸色顿时煞白,脑子里闪过数个念头,忽然角落里的小贩跑动起来,有人低呼:“官兵来了!”
凌双一晃神,手搭着的人已如泥鳅溜走,没入某个巷口不见踪影。
“来的真不是时候。”凌双暗骂一声,黑袍一抖,跟随小贩们四散的方向,快步走进黑暗的巷道里。
“不好意思。”巷道太暗,凌双不小心踢到了地面的乞丐。
对方没有理她,伸出的脚还大咧咧地摆在过道上。
凌双走出几步,忽又回来,好言问道:“老师傅,跟您打听个事。”
乞丐没有一点反应,凌双推推他,
“打搅一下,老师傅?老师傅?”
凌双不得已,打了个火折子照看,这一看直接把她吓退几步,那人不是乞丐,是一具干尸!
面目狰狞,眼眶深凹似渊,颧骨高突,唇干齿露,青白色的头颅在月光下透着死寂,身形扭曲,干枯的四肢与褴褛衣衫尽显惊悚。
“不好!”
巡逻官兵的脚步声来到,凌双灭掉火折子,转头就跑。
……
夜幕低垂,沙洲的风沙渐息,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不安的气息。
魏明翰站在州衙的大堂内,冷峻的面容隐于昏暗的灯光中。
是谁要杀她?为何又留下谜题给自己?
赫连震在他身边低语:“……城中并没找到同款,有掌柜认得那质地和花式出自江南。”
魏明翰沉默地点点头,“此事先放一放。”他递出手中羊皮卷,“你可知上面的符号为何意?”
赫连震拿过来一看,上面四串简单的符号有规则地排列着。“这是小孩乱画的吧?”瞥了眼魏明翰阴沉的脸,马上改口问道:“敢问大人怎么得来?”
“有人故意留给我的。”魏明翰一脸忧虑,“还有三个泥塑小人,我认出其中两个,就是……”
一名兵长急匆匆跑来,脸上写满紧张。
“大人,北城门附近发现一具尸体,跟之前那种干尸一模一样!”
魏明翰目光大骇,颤声道:“抬进来!”
几名士兵小心翼翼地将一具尸体抬进大堂,仵作紧随其后。草席掀开的瞬间,尸体的模样让堂内的人不由得吸了口冷气。
“是他!”魏明翰神情古怪,像在确定一件难以置信的事,“那三个泥塑小人,对应三具干尸,之前城中出现的那两具就算了,很多人都见过,这具干尸刚出现,怎么也做好了对照的小人?!”
“大人的意思是说他们做好了泥人,然后再抛出干尸?”赫连震瞪大眼睛,举起羊皮卷:“这是凶手留给你的?”
“也许是凶手,也许是知情人,甚至有可能是干扰我们破案的人。”
“这些符号就是他留给你的谜语?”赫连震猛地拉开羊皮卷再看一次,很快就意识到问题,“是从右边向左边看,还是从上边到下边看?”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皆不得要领,”魏明翰摆手,“你也不要浪费时间了。此人故弄玄虚,切莫被他牵着鼻子走,咱们按正常的步骤来。”
“仵作,仔细检查,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魏明翰命令道,神情阴沉。
仵作戴上纱布口罩,跪在尸体旁,一边查看一边说道:“报告都尉大人,这具尸体与前几次的情况一致。全身的血液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干了……但尸体表面却没有明显的外伤,实在古怪得很。”
魏明翰和赫连震对看一眼,都心感不妙。
“要达到这种风干程度,若是放在大漠里,也须得经过几个月的风吹日晒,但看他们的衣物色泽,又不像是吹了几个月的样子……倒像是被妖怪一下子吸干了血……”仵作颤抖地喃喃。
“胡扯!本将最不爱听什么鬼神之说,身为仵作,应当陈述事实,而不是妄加揣测,妖言惑众!你若再乱说话,休怪本将将你军法处置!”魏明翰勃然大怒。
“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仵作吓得躲到一边。“小的初来乍到,衙门里的规矩还没摸透,实在是紧张过了头,才口不择言。”
魏明翰厌烦地瞪了他一眼,挥手让他出去。
“哪个贼人对尸体做这种恶毒之事,”赫连震气愤地说道,“被我逮到一定将他绑在咱们哨塔上,风干他做腊肉!”
“自从一个月前城中出现干尸,这已经是第三起了,幸好这次是在晚上,被巡逻的士兵发现带回来,不然这消息一传出去,城里的百姓可是压不住了。”魏明翰愁眉深锁,“去禀报刺史大人,我有要事求见。”
赫连震领命而去。
夜色斑斓,刺史宅的书房里透出些许灯光,映出两名男人宽厚修长的剪影。
作为沙洲的最高官员,刺史薛罗此刻也深感棘手,他目光扫过仵作格目上的记录,手指轻轻敲击案几,皱眉思索着。
“都尉,你觉得这些事背后是什么?”薛罗抬起头,目光灼灼。
魏明翰略一沉思,冷静回答:“接二连三尸体的出现并非偶然,定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操控。凶手手段诡异,行事隐秘,显然是为了制造混乱,扰乱沙洲的秩序。”
薛罗抚着颌下短须,盯着案头的公文,缓缓开口:“明翰,你可知这半月来,有多少商队改道去了伊吾?”
魏明翰默然。薛罗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中老槐树:“城外马贼猖獗、城内干尸频现,谁还敢来我们沙州做买卖?”
“大人所虑极是。”魏明翰道。
薛罗转过身来,面色凝重:“我在想,这三具尸体可有共同之处?那些传言说是妖怪吸人精气,但依我看,倒像是某种蛊毒。江南道上次进贡,不就有能让人脱水而死的奇毒吗?”
魏明翰心下一凛:“大人提醒得是。属下这就派人查一查城中近来有无南方来客。”
“最近,”薛罗话锋一转,声音冷了下来,“你在那个女子身上花了不少心思。查出她的身份了吗?”
“大人……此事属下还在求证。”
“我知道你有你的考量。”薛罗摆摆手,“但你要想清楚,若是因为你的纵容,让她在城中为非作歹,到时候……”
“属下并非纵容,而是要将这女子身后的团伙一网打尽,以报十二位弟兄惨死之仇。”魏明翰抱拳,“请大人再宽限六日。若查探不出究竟,属下甘愿领罚。”
“一年了你还过不去?马贼奸诈狠辣,害死整支巡逻小队,这仇肯定要报的。但官贼对抗,总有胜负死伤,你又何必执着于这一件事?”
“此事不了,属下难以面对弟兄们在天之灵!大人,他们皆是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有的尚未成家,家中父母还在殷切盼着儿子归来;有的新婚燕尔,妻子还在倚门守望。如今他们走得如此惨烈,我怎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魏明翰的眼眶泛红,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哽咽,“还有沈戬……”
他紧咬着牙关,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属下深知大人的担忧,但我魏明翰绝非莽撞之人,我定会在这六日之内,想尽一切办法从这女子身上找到突破口,揪出那些马贼,让兄弟们得以安息,也让沙州百姓能够重获安宁。若我失败,任凭大人处置,绝无怨言!”
薛罗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从小就倔。多少次我跟你说,做事要当机立断,为官之道是要办正事、做政绩,不是搞私人恩怨。”
“况且,”薛罗顿了顿,担忧道:“当下朝堂暗流涌动,酷吏横行,多少好官被莫须有的罪名诬陷,结果如何你也清楚。沙洲虽然远离朝堂,亦不可掉以轻心,被人抓了把柄去。”
魏明翰躬身一礼:“属下明白。”
看着魏明翰离去的背影,薛罗若有所思。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脑子总是一根筋,认定了什么一定做到底。
他转向案头那份最新的验尸报告,眉头深深皱起。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他转向书柜,放下前面的几本书,拿出靠墙竖着一个小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卷羊皮卷,展开,里面是两串特殊排列的简单符号。
薛罗的手微微颤抖,
“它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