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狼转动着手中的弯刀,刀刃映着他脸上的刀疤。十年前那一刀差点要了他的命,却让他从此成了沙漠中最狡猾的猎手。
无数商队在他手下覆灭,连官军都拿他没办法。沙狼,这个名号在丝路上听过的人无不胆寒。
半月前那次追杀。本以为万无一失,在茫茫沙海中,一个弱女子插翅也难逃,何况她还身受重伤。
他们围追堵截,将她引向死亡之谷。那是他最得意的狩猎场,陡峭的沙坡一侧是断崖,一侧是流沙,别说是人,就连骆驼都过不去。
可那女人竟敢纵马跃下沙崖。沙狼至今记得她回头时那个讥诮的笑容。
他们眺望着沙崖下,她和马沿着沙坡激烈地翻滚了几下,最终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还不死?”手下不屑地收回眼神。
“你们几个绕过去再检查一下,必须保证不留活口。”
他策马离开。
半个时辰后,手下回来报告说魏明翰救走了女人。
“魏明翰?”沙狼脸上刀疤扭曲,手下恐惧地低下头,不敢多言。
他们与这位年轻的都尉暗中交手过几次,每次都有死伤,沙狼对他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你们这群废物,”上头怒发冲冠、血气上涌,如一头嗜血的野猪,浑身的刺都要飞出来,“她要是跟军队联手你们就等死吧!”
“她应该不敢把咱们的事告诉军队,军队知道了还能放过她?她手上还有沈戬的命呢!”
“不管她有没说出去,都要死!”上头恶狠狠地骂道,“先把你的屁股擦干净,再考虑拉出去的屎!”
沙狼摸着刀柄,这次他亲自带来了十名好手。就算有军队护送,他也要将这个女人的项上人头取来。可眼前的情形却让他越发困惑。
为什么只有女人独自一人与马贼周旋,那些士兵却像看戏一般按兵不动?
难不成魏明翰知道了这女人的底细,要借刀杀人?
不管了,他举起弯刀,示意手下收紧包围圈。他要亲手结果了这个差点把他拉下马的女人。
“告诉你们主子,如果不想城里的内应被连根拔起,现在就收手!” 凌双突然扯着嗓子高声喝道。
沙狼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还没跟军队透露底细,她在传话给上头!
杀还是不杀?
沙狼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额上青筋突突直跳,若是押错了注,那些经营多年的暗线就会功亏一篑。
他咬咬牙,权衡再三,抬手恨恨一挥,示意众人收手。
“住手!”
马贼们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抗命令,嘴里嘟囔着不干不净的咒骂,迅速朝后退去,临走时还不忘撂下狠话:“算你走运,下次可没这么简单!”
看着马贼远去,凌双双腿一软,“扑通” 一声瘫倒在地,冷汗浸湿衣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
她抬眼望向不远处的魏明翰,只见对方眉头拧成死结,目光如刀,直直刺向自己 ——
果然,他大手一挥,“拿下。”
两名士兵迅速上前将仍在喘气的凌双拽了起来。
什么带她来巡视边境,不是让她展示本领,而是把她送给马贼!现在刚讨回一命,又把她抓起来?
再能忍的人这下也不能忍了,
“魏明翰!你不分缘由,把我置于险地,无非就是怕我和马贼勾结!”凌双挣扎想甩开反剪双臂,不管不顾地放声大骂:
“你就这么笃定自己的揣测?我孤身一人与马贼拼死相搏时,你的人在旁边冷眼旁观,见死不救,这是治军之道?”
“你口口声声说守护沙洲,维护一方安宁,可如今真正心怀叵测的内应躲在暗处,搅得城里鸡飞狗跳、百姓苦不堪言,你却视而不见,一门心思为难我一个拼命抗敌的人,到底安的什么心!”
魏明翰脸色冷得可怕,他向来自负行事果决、目光如炬,最容不得被人蒙骗耍弄。
凌双的那番话虽说字字句句带着激愤,可也戳中了不少军中要害 —— 士兵的见死不救、城内奸细未除,桩桩件件都挑动着他紧绷的神经。
赫连震瞧在眼里,暗暗叹气,明白自家都尉这是钻进了牛角尖,满心满眼只剩对凌双的猜忌,一时半会儿是听不进劝了。
“押回军营,严加审问!” 魏明翰毫不犹豫地吐出这几个字。
两名士兵得了令,手上力道又加重几分,拽着凌双就往战马旁拖,粗糙的麻绳磨破凌双腕间肌肤,一道道红印迅速浮现。
凌双兀自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魏明翰,满腔的怒火与不甘几乎要将眼眶烧穿。
回到军营中,魏明翰大喝了几碗冷水,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向赫连震摆摆手,示意他带人进来。
赫连震将凌双带入帐中,好心提醒她:“都尉是非分明,你若不是细作,当好好解释。”
岂料一见此人,凌双顿时双眼冒火,“还来这套干嘛?既然你认为我跟马贼勾结,把我砍头就是了!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给她松绑。”魏明翰在主位坐下,冷冷地说话,“我劝你配合一点,可少受皮肉之苦。”
“哈哈哈,”凌双仰头大笑,“我受过什么皮肉之苦,都尉大人不知道吗?还需要拿这个来要挟我吗?”
赫连震给凌双松了绑,对两个互相瞪眼的牛脾气很是无奈,只好插话:“凌姑娘,都尉大人并非有意为难你,只是你身份蹊跷,总需要核验一下。”
赫连震看向魏明翰,见他没表态,便继续道:“今天马贼明明要取你性命,却因一句话就收手,这你得好好解释。”
“解释不了,人头落地。”魏明翰冷不丁地补充。
凌双冷哼一声,站起来拍拍身上衣服的杂土,傲然地解释:“这还不简单?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马贼为什么要杀我?”
“我虽有些拳脚功夫,可还不至于让马贼大动干戈,非要我铲除不可。结合以往马贼行事风格,多是劫掠商队、骚扰边境,很少对个人有如此执着的追杀,这异常的针对性背后定有隐情——很可能是我知道他们底细。”
“第二个问题,是什么底细马贼害怕?”凌双锐利的目光看向魏明翰,“我发现军营中人人紧张,我在军营里没走几步,你便怀疑我是细作,这是不是说明早有人跟马贼暗通款曲,将你们的情报透露给马贼?”
“所以,马贼一定有内应,马贼害怕他们的内应被人知道,而你害怕我是马贼的内应!”
“当时你就是靠这个推测吓跑马贼?你可真大胆啊!”赫连震满眼钦佩,看到魏明翰不为所动,又把赞美的话压下去。
“马贼有内应并不稀奇,”魏明翰淡淡地说道,“抢劫的货物要销赃,军队出巡的频率要打听,都需要有人在城里给他们提供消息。”
“我奇怪的是——”魏明翰话锋一转,眼神突然变得冷酷,“你一介女流,身处这般绝境,心思竟还能如此缜密。寻常男子在生死威逼下都未必能迅速理清头绪,你却能精准抓住要害,直击背后隐情。“
魏明翰眼睛眯起来,沉声逼迫,”从马贼不合常理的攻势,关联到城中机密的泄露,若非确有过人之处,便是早有准备!”
“我说了我是个执法者,没这点本事还怎么担得起这名号?”凌双凛然而立,散发出一股令人无法小觑的气势。
“那你说说,为何你跟马贼说内应是城中而非军中呢?军中人不是更熟悉巡逻路线、军事布防吗?”
魏明翰目光一闪,严厉地逼视凌双。
“军中有你般多疑者,哪能轻易让细作藏身?”凌双讽刺开了头,接下来说话更是夹枪带棒,
“你肯定早已检查军营,心里也清楚军中安防并无大疏漏,泄密源头不在军营内部,便在城中。但你不愿直面这个棘手难题,又拿捏不准我的身份,于是把怀疑一股脑儿全撒在我身上,企图找个简单的出口,快速平复这场风波!”
此女又要惹怒都尉,赫连震担心地看向魏明翰,却见他眉头微挑,并不恼怒,“你说的有点道理,还判断出些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可以。”
房中摆着一个四方形的沙盘,正是这一带沙漠地形的模型。凌双走过去扫了一眼,侃侃开口。
"通过今天的观察,我注意到马贼经常换马,说明行动范围很大;看地上车痕,马车轮距宽而稳定,不会是普通人乘坐的简陋马车,他们用的应该是西域商用马车,可以装载大量货物;还有……"
她指向沙盘,“根据他们的撤退路线,他们的老巢应该在这片区域。”
魏明翰走到沙盘前,若有所思:“继续。”
“这伙马贼很了解商队路线,更说明他们在城中有内应。”她停下来,看向魏明翰,忽然不说话。
“怎么不说了?”
“我说了这么多,如果都尉还不相信我,我再说也没用。”凌双双手抱胸,微微仰头,“都尉若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找出他们的内应。”
魏明翰神情变换莫测,目光探究:“这就是你的目的?我怎么确定这不是你想逃的借口呢?”
“怎么确定那是你的问题。”凌双不卑不亢,“我只能证明,马贼要取我性命,但原因是什么,我也在追查,在这一点上咱们是一致的;至于判断我是好是坏,你可以赌一赌。”
魏明翰陷入沉思。凌双知道他在犹豫,继续道:“都尉大人,你抓我容易,可若错过揪出内应的好时机,往后这城内外怕是永无宁日。”
“七天。给我七天时间进城自由调查,我给你找出马贼内应!”凌双仰起头凛然道。
此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救她也是为了拿她试探马贼,与其待在军中被人掌握生死,不如出去拼个痛快,好歹是为自己的命运做一次主。
“好!”魏明翰目光如冰,"这七天里,你若真能找出马贼内应,我自会相信你。若找不到……"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她的脖子。
凌双不动声色:"一言为定。"
走出营帐,她深吸一口气。没有任何线索,没有任何帮手,甚至可能有人故意阻挠她的调查,但却是唯一能证明自己不是奸细的机会。
“走吧,我带你进城。”赫连震牵了两匹马来。
凌双上马跟随赫连震穿过沙漠,脑子一直没停下来。
看过电视的人都知道,每个犯罪团伙都会留下痕迹。既然马贼需要内应传递消息,就一定有接头的地方;既然他们劫掠商队,就一定要销赃;既然他们在城中活动,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现在,她只需要找到突破口!
赫连震把她送到城门口,拉住马头:“凌姑娘,你的身手与胆识大伙都瞧见了,这般果敢聪慧,我从未在女子身上见过。”
他非常欣赏她,说话也是出自肺腑:“城中局势复杂,各方势力暗流涌动,水远比想象中深,都尉信你,担着大风险放你进城。望你万事小心,咱是友非敌,千万别辜负信任,尽早揪出内应。”
凌双拱手:“谢谢赫连副将提醒,凌双自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以赴。”
赫连震让城门守卫放她入城便掉转马头离开,凌双望着城楼上“沙洲城”三个巍峨大字,带着兴奋和好奇走向城中。
片刻之后,魏明翰悄声无息出现在城门口,向守卫打听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