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师傅每天吃这些清汤寡水的营养餐,也吃腻了,他只是个厨子,没必要控制热量啊!
美食当前,他顾不得其他,赶紧接了一碗过来,拿着筷子夹了一柱面送进嘴里,恰到好处的葱油香与切面的劲道绵软一起在舌尖起舞,一口咽下,意犹未尽,勾得人想来一口,再来一口,被美食激发的味蕾如被春雨滋养的禾苗,迫切地想要享受美食。
整个后厨房安静极了,一盏顶灯在两人头顶上悬着,散射下来的光线不均匀地落在室内,投下或明或暗的剪影。
比起他的吃相,晏青澜要斯文许多,他吃了两口面,又问:“叔你之前也是做饭的吗?什么时候来的这儿?”
提到这个,师傅的眼泪几乎要从嘴里流下来。
“哎,可别提了,我在老家是做糖画的,可惜行情不好。”师傅想到过去的事情,筷子停了停,“糖画你知道吧?就是用糖画画,我们那儿的小孩可喜欢吃了。”
晏青澜本人是嗜甜第一名,小时候吃过许多糖画,后来逐渐的手工艺行业没落,糖画便淡出了大众视野。
“知道啊,”晏青澜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糖画师傅,眼睛亮了亮,“既然喜欢吃,后来怎么不做了?”
师傅一摊手:“前些年家家户户穷,没什么零嘴,过年能给孩子买个糖画吃,不知道多高兴。我们也能赚点手艺钱,后来呢,网络发达了,大家也都有钱了,超市里和网上想吃什么糖买不到?自然就没人吃了呗。赚不到钱,也就没人做了。”
晏青澜陷入沉思,看来这点倒是跟现实世界相符,不算浮夸。
“每个时代都不一样,”晏青澜喝了口水,宽慰道,“您在这儿做饭,也能享享清福。”
师傅满足地吃完最后一口面,害了声:“都到我们这把年纪了,也不图什么了,只是觉得对不住老祖宗,传了几代人的手艺,到我这儿就要没咯。”
“也不一定。手艺放在那儿,未来说不定能再派上用场。”
说话间,两碗面也都吃完了,晏青澜吃饱喝足,跟师傅告辞回去睡觉。
这一晚上天聊下来,师傅觉得这小伙子人真不错,主要是做的面太好吃了,他差点连碗底都吃干净。
临走时他还道:“白天的饭菜都挺清汤寡水,你要是想开小灶,随时来我这儿啊。”
师傅一副很是期待的模样,也不知是谁给谁开小灶。
晏青澜顺溜儿应下来,笑眯眯的模样:“好嘞。”
回去时灯都熄得差不多了,走廊里是声控灯,晏青澜摸黑上了楼梯,一会儿便要跺一下脚,让灯亮起。
声控灯再度熄下去的瞬间,晏青澜不知踩到什么,一脚悬空,整个人栽了下去,他咕噜咕噜在楼梯上滚了几个阶梯,情急下抓住栏杆扶手,身体才停下继续滚动的趋势。
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晏青澜扶着腰,倒吸了口凉气,比疼痛先一步来临的,是源源不断落下的眼泪。
胳膊疼,后背疼,屁股疼,骨头架子像是摔散了又重新拼凑起来。
晏青澜咬着牙站起,一声不吭地扶着扶手,面无表情擦去眼泪。
这眼睛,早晚得去把泪腺切了。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主人的无语和针对,眼泪流得愈发汹涌,几乎要打湿衣服。
晏青澜:“……我、操。”
他这辈子都没为长了双眼睛这么难受过,啊啊啊啊还不如敲晕他算了!
有什么好哭的?有什么值得哭?还没死呢,奔丧都不带这么掉眼泪的。
晏青澜跟身体本能做着对抗,誓死要把这毛病给憋回去,雄鹰般的男人,流不了一点儿泪。
他一边艰难跟身体讲着道理,一边往宿舍里走。
走到宿舍门口,身后忽然响起道声音:“你就是今天新来的学员吧?怎么这么晚还出门?”
晏青澜下意识停下脚步,往后看了眼。
朦胧灯光下,来人率先看见的是青年清瘦挺拔的背影,他一转身,侧脸映在光线下,如雨落海棠,蓄满泪水的眼眸如含着汪清泉,随着长睫翕动而簌簌落下。
只是青年的神情不太好看,唇角紧闭,若有似无的烦躁萦绕周身,有点割裂感。
形成了股矛盾又柔弱的美感,叫人望一眼,便愣在原地。
那人拿着水的手垂了下去,心脏受到强烈的冲击力,他不由自主地道:“你怎么了?”
电光火石间,晏青澜通过短短一瞥认出了那人是谁,左耳戴着耳钉,脖子上戴了个银质的十字架,嘴唇偏厚,戴着厚框眼镜。
这是楚林,原著里因为原主哭就盯上他的变态。
晏青澜火速扭过头,内心的吐槽欲达到巅峰,他就说他一个一米八的壮汉,在冰面上走路都不带打滑的,怎么就能平地摔跤!
摔一跤就算了,还非要在这黑灯瞎火的时候来个人围观他,这是要侮辱谁?
好好好,整这死出是吧?他选了唱歌就把楚林安排到这时候来偶遇他是吧?
零度的寒冬,晏青澜此刻满心都是火焰般的温暖,他甚至想撸起袖子跟作者打一架。
也不看看他像是轻易就范的人吗!
站在晏青澜身后的楚林见对方肩头轻微颤动,如惜花之人爱花,他不忍见美人落泪,忙不迭上前,将手里握着的水递了过来:“你先别哭了,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晏青澜直接一个灵活走位避开他的水,在对方仍想探手摸肩头的时候,一个反拧,面无表情地将手腕子锁死。
楚林没料到这出,痛呼了声,却没有反抗,任由他这么握住自己的手。
晏青澜用了点力,逼迫对方身体下屈:“不好意思,老子最见不得别人碰我。”
他今天就要给这变态一点下马威!喜欢楚楚可怜的哭包是吧?他今个儿教教他爷们儿这俩字咋写。
施加在手腕上的力道只要再重一些,他的手腕就会骨折。
楚林实在忍不住,叫了出来:“哎呀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晏青澜用力将他的手甩开,指着自己,将冷硬发挥到极致:“以后见了我,绕道走,懂?”
灯光下,那张白净柔软的脸上残存湿意,乌黑的碎发搭在额角,青年脸色有些微的不耐烦。
楚林情不自禁地产生联想,想看对方再哭一次,哭得再厉害一些,最好是只为他一个人而哭。
他边哭边发脾气的时候,也会这么美吗?
楚林骤然陷入自己的幻想中,心痒难耐。
他微微举手退后些许,看上去像是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满是诚恳地道:“好的,今天真是抱歉了。请问一下,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像是怕他拒绝,楚林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认识一下,毕竟在一个培训中心学习过,都是一个行业的人,说不准还会打交道呢。”
晏青澜懒得理会他的纠缠,连个眼神都欠奉,正要绕开他进自己的房间,忽然脚步顿住。
他偏着头,像是陡然回心转意,敷衍地开口。
“我叫谢不言,别问第二次。”
谢不言。
楚林回味般地咀嚼这个名字,好,他记住了。
另外一边,装完冷酷的晏青澜回到房间后,第一时间弯腰坐在原地。
他宛如滩水,慢慢地融化在地里。
原因无他,刚摔完的骨头架子还没修复,他又拧了下别人的手腕。
结果居然,他怀疑自己的手快骨折了。
明明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只是比吃饭稍微多使了一点力而已。
这都能有后遗症??这已经超出了令人发指的界限,已然是丧心病狂的程度了。
晏青澜疼得泪眼朦胧,半死不活的时候,模糊想起,跟小哭包这个设定一块放送的,是原主身娇体软的体质。
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男人为他着迷的原因之一。
晏青澜倾尽毕生所学,在内心将作者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行,不能任由事态以这种不可控的方式发展下去。
他想好了,从明天开始,他要好好锻炼,要把前世的肌肉全都长回来,让那些觊觎他的男人瞧瞧,他掏出来比他们都大,吓死他们!
*
这一晚上,谢不言睡得并不踏实,连打了几个喷嚏。
第二天起来办公时,他查了下气温,明明温度比平时还高了几度。
夏城的冬天很短暂,象征性地告诉大家来过,气温便会逐渐回升。
谢不言最近有个商务洽谈,就在培训中心附近,最近由青木娱乐监制的一部B级影视作品要签平台盯播放档期了,这部作品名为《蔷薇》,是民国时期的谍战片,男女主演皆名不见经传,抗不了流量,没什么平台敢接,是块硬骨头。
一整天他都在陪草莓视频的李总喝酒,玩高尔夫。
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都是老狐狸,不把话说死,也不那么轻易点头,主打的是心理战。
谢不言该陪吃陪吃,该陪喝陪喝,李总只要不开口谈工作,他也不谈,仿佛当真就是来玩的。
傍晚时,连助理看得都有点急,吃完晚饭回房时,忍不住嘟囔道:“我看李总根本就是吊着咱们,那么多戏都等着他拍板呢,哪顾得上咱们?”
谢不言站在巨大落地窗旁,抬手缓慢解着袖扣,他整个人沐浴在余晖里,淡淡地道:“他本就是来散心的。”
这儿是郊区,李总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能让他主动来躲清静,必然是家里有麻烦。
圈内的人都知道最近李总格外信佛,总是隔三岔五往庙里跑,他膝下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今年高三,成绩一塌糊涂。
谢不言只要稍微一打听,就差不多能猜个七七八八。
助理抱着他的西装,一脸呆滞:“散心,散心吗?”
他怎么没听说呢?
整理完袖口,谢不言回身看了他眼:“让你联系的人,联系好了吗?”
助理忙不迭点头:“高考规划师,我可是花了好多功夫才请到呢。不过他能做什么啊?咱们不是要谈合作吗?跟他好像没啥关系?”
没听说过卖电视剧还要带老师?喝酒吃肉正欢呢,来个老师算怎么回事,高中都整出心理阴影来了。
谢不言语气平静:“让他在旁边讲讲佛经,这事儿就能成。”
助理顿时瞪圆眼睛:“真的假的?现在的高考规划师还会念经?李总原来吃这一套?不愧是你啊谢总,这招当真是,颇有新意!”
他对谢不言的膜拜霎时又上了一个阶级!
谢不言:“……这你都信?”
助理仍然一脸茫然:喵?
手机忽然振动了下,谢不言从口袋里拿出来看了眼,是林岩发来的消息。
【图片.jpg】
【这哥们真厉害,一对一的课都能睡成这样,给我们老师都整自闭了】
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点开图片。
声乐教室里铺着木地板,窗户开着,老师站在移动黑板旁边,拿着书,眼神有点无奈。
在他对面,青年裹着宽松柔软的羽绒服坐在培训椅里,桌板上摊开着书,他一手支着脑袋,另外一只手里的笔几乎滑下去,他唇角微张,整颗脑袋往旁边偏倒,一头毛茸茸的黑发干净蓬松。
风从教室外涌动进来,经过他身边时都忍不住放慢步伐。
谢不言看了眼,将手机收起来,走出房间准备去赴晚宴,手指垂在裤袋边缘。
鬼使神差的,他又拿出手机来看了眼。
第二张图片发了过来。
或许是遭到老师的提醒训斥,晏青澜坐姿稍微正经了些,他两只手放在脑袋旁边,手指撑开惺忪的眼皮,努力用不太清醒的眼神试图去理解老师在说什么。
如刚从被窝里被扒出来被迫营业的小狗,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误入人类世界,对满脑门的天文不知所措。
而他手边的书都是放反的。
黑板边的老师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不言唇角勾了勾,眼里无声滑过丝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