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青澜第一时间把本就拉到顶的羽绒服拉链再往上用力拉了拉,两只手全都揣进兜里,争取不让自己一丝皮肤外露。
“你下飞机了?”晏青澜先发制人,借此来掩饰心虚,“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溶溶夜色之下,在书中描写过数万次的脸陡然真切起来,男人眉目深刻,气质不凡,眸光淡淡的,许是长途跋涉,神情透露出丝倦怠,却依然不掩风采。
简单站在那里,身后平凡的景色也被衬得不平凡起来。
谢不言抬了下下巴:“给你发过微信了。”
闻言晏青澜低头拿出手机,发现人家二十分钟前已然知会过他:我到了。
聊天记录再往前翻,全都是谢不言给原主单方面发的消息,一会儿拍日出,一会儿拍自己的午餐,还有工作环境,爱意浓烈得溢满屏幕。
【亲亲宝贝,日出好漂亮哦,要是你在我身边就更好了】
【爱心便当,宝贝我给你定了你喜欢吃的牛排,口味和酱料都是按你喜好备注的,记得吃午饭哦】
【宝宝在干嘛?想你想你】
【我看见热搜了!宝贝受委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回国,立刻马上,我等不了了,宝贝别生我的气,我爱你,我见不了你受委屈】
晏青澜赶紧关了对话框,以免造成深度精神污染,他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没顾得上看手机。”
男人视线越过他肩头,望向摊位收得差不多,准备走人的老头,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嗯,你确实忙。”
晏青澜倔强地没有回身,只要他跟老头视线不撞上,那就没有这档子史诗级的尴尬瞬间,也不存在他刚才问老头的那些问题。
他一点儿不生硬地转移话题:“天晚了,先回家吧。”
机场在郊区,离夏城市中心大概一小时车程,机场内部灯火通明,依旧不少人在外面等待接机。
谢不言将口罩勾了下,重新蒙住半张脸,他拖着行李箱跟在晏青澜身后,眼神散漫地在停车场一扫:“你车停哪儿了?”
晏青澜慢吞吞地抬起指尖,指向不远处。
借着稀薄路灯,谢不言耐心辨认了会儿:“那辆卡宴?”
晏小公子豪车几十辆,开哪辆出行全看心情,有许多车都让谢不言面生。
“差不多,卡宴的旁边。”晏青澜手指往旁边偏了偏。
卡宴旁边便是绿化带,没车。
虽然没车,谢不言又重新倒带了遍,然后面无表情地定在某处。
卡宴与绿化带中间,也不能说没有车,严谨来说,有一辆个头不高,通身奶黄色,小巧玲珑的……共享电动车。
他拖着行李箱停在原地,足足看了三遍,确认是电动车无疑,而且那辆电动车还没后座。
长途飞行十小时,旅途中只吃了顿简餐,刚落地的谢不言扯了下唇角,要笑不笑:“晏青澜,这就是你的车?”
在晏青澜眼里,这不是辆普通的车,这是辆散发着光辉,能保住他贞操的车!
问:如何能让痴汉远离自己?
答:制造能让两人分离的客观环境。
现在谢不言是有病,病得太严重了,怎么能爱原主爱到忘了自我呢?晏青澜这也是为他好,让他暂时冷静冷静,降降火。
能想出这种招来,晏青澜自认是个小机灵鬼。
“低碳出行,造福人类,”晏青澜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儿,言辞恳切,“我最近就爱骑电动车。”
谢不言看着他,男人长了张端正沉静的脸,不笑时有点隐约的压迫感,偏偏举手投足又很温和,将那点冒尖的冷意无声隐匿下去,只余一汪静水。
“挺伟大。”他微微颔首,表示受教,拉着行李箱就要走。
晏青澜贴心地道:“我给你叫了车,司机在第二出口等你,尾号是7792,上车报我手机尾号就行。”
毕竟是来接人的,面子功夫一定得做好,他也答应了晏母要跟人好好相处。
谢不言脚步微顿:“那你呢?”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他就是克制不住想知道他的行踪,想跟他贴贴!
晏青澜往后退半步,脸往竖领间深埋了些许,不容置疑道:“我自然是骑电动车回去。”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有雷暴雨。”谢不言提醒道。
诡计多端的男人,他这分明就是想找借口跟他共乘一车。
半夜,暴雨,狭窄的空间,以及一个对原主情感炽热的男人。
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晏青澜才不信这种鬼话,他不着痕迹又往后退了步,微微一笑:“哦?暴雨天骑电动车,刺激。”
脚下不知踩到什么,晏青澜不受控制地身子倾斜,失重感让他下意识伸出手,条件反射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离他咫尺之遥的谢不言好心抓住他,两人手指相贴,男人手心温度毫无保留蔓延过来,烫得人心惊。
晏青澜睁大双眸,他的手被痴汉摸了,他不干净了!
那一瞬恍若被无限拉长,离地面还有几十厘米距离的晏青澜慌乱之余又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未松到底,谢不言垂下眼眸,忽而松开了手。
冷风从两人指间穿梭,带走残余热量,晏青澜眼睛瞪圆,不敢置信地仰摔于地,骨头架子整个抖了三抖。
水泥地真硬啊,摔得他屁股都麻了。
“你!”晏青澜没见过这种人,有些气结,“你怎么能这样?”
以仰视的角度看,谢不言下颔线格外清晰,他着一身黑衣,如冬夜里笔直的松竹,淡然地反问:“哪样?你是说松开你?”
晏青澜怀疑自己穿了本假书,按网文和电视剧的桥段,女主但凡要摔倒或者有个什么危机,男主都会第一时间赶到英雄救美,没见过哪本网文主角敢松手看着另一个主角摔得四仰八叉,还一脸淡然的!
太不仗义了这哥们,这种人搁他们那儿,可是要遭到群殴的。
晏青澜咬着牙质问道:“不然呢?”
“抱歉,”谢不言的表情有些无辜,他慢条斯理道,“我以为,这种刺激你也喜欢。”
晏青澜:……
他有些手痒想揍人是怎么回事?
本来还想让谢不言拉自己一把,然而转念一想方才谢不言已经拉过他手占过便宜了,这要是再让他摸一回,回去后他岂不是三天都不会洗手?
想一想晏青澜又坚强地自己爬起来了,他拍了拍屁股,朝小黄车走去:“行了,别让师傅等太久,我先骑车走了。”
经过谢不言身侧时,他正在抬头看天:“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下雨。“
“巧了,”晏青澜不想跟他说话,冷笑道,“我是龙的传人,要如果待会儿打雷劈到我,我即刻位列仙班。”
既然如此,谢不言也不好坏了人的道行。
晏青澜一瘸一拐地走到电动车旁边,天际闪烁了下,如同照相机按下快门,过了几秒惊雷滚滚落下,震得半边天雪亮。
没了高楼大厦掩映,郊区的雷阵势更大,乌云占据半边天,漆黑云团倾轧下来,与天际交界线相连,似是咆哮着想要将一切吞噬殆尽。
晏青澜不由得抬头,只见雷声震震,紫电沸腾,眼见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不会吧,说下是真下啊?
望着眼前这阵仗,晏青澜服了,人嘛,主打的就是个识时务者为俊杰,傻子才在这种天骑行,不要命了。
他当机立断,很有骨气地转身去追谢不言。
几步远的地方,谢不言依旧站在那儿,长身玉立,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回头,语气无波无澜。
“这么好的机缘,不飞升了?”
晏青澜缩了下脖子,佯装淡定:“出门没看黄历,下次再飞升一样。”
谢不言似乎是笑了下,如羽毛掠过耳尖,撩得人心痒,他说:“回头是岸。”
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言,晏青澜使劲贴住车边,争取跟谢不言拉开距离,他只有跟女孩子谈恋爱的经验,还没试过被男人喜欢。
刚才跟他打交道,总觉得有点怪,谢不言对他好像也没有那么狂热?跟微信里表现得有些区别。
思索半晌,晏青澜揪着坐垫上的绒毛,时不时偷偷往旁边瞥两眼,陷入沉思。之前没接触过同性恋这个群体,他也没什么参照样本,或许男人喜欢男人,会不会就是喜欢欲擒故纵,搞冰火两重天?
身旁的谢不言眼眸微阖,放松地靠在座椅里,手指微蜷搭于膝盖,路灯光线明明灭灭,经过车窗折射,将其镀上层暖黄光晕,他像是道沉在光里的影子。
晏青澜转回视线,还有没有可能是谢不言发现死缠烂打嘘寒问暖对原主没用,所以换了个路数试图吸引他?甄嬛传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该说不说,确实有点效果,谢不言,真是好有心机一男的!
晏青澜管住自己,不再多看旁边一眼。
在他收回视线后,旁边的人不经意往这个方向掠过几眼,似别有深意。
两人的婚房在青山区,是谢老爷子早早准备好的。他跟晏老爷子是同一个战壕里的生死之交,这桩婚事既是他俩定下的,也没人敢忤逆。谢老爷子性格虎,行事作风又素来威严,小辈们都怕他,结婚后哪怕再不情愿,原主都是乖乖回婚房住的。
哪怕长久不住人,屋子里都有人定期打扫,不见分毫灰尘。晏青澜跟谢不言打了声招呼便回了房间。
将行李简单收拾了下,谢不言坐在书桌前,拧开灯座,他双手撑在脑侧,闭上眼睛。
昨天过马路时顺手救了个闯红灯的小孩,他脑袋不小心在地上磕了下,也不是多严重的伤,连轻微脑震荡都算不上,脑子却一直疼痛至今。
谁知一觉起来,再回顾自己前二十多年的人生,宛如雾里看花朦朦胧胧。
其他事也就罢了,单独一件事他想不通——他到底是为什么喜欢晏青澜?
这么多年跟在晏青澜屁股后面当舔狗,他是闲得慌?
脑海里浮现的画面全都是晏青澜又凶又作,还爱哭的模样,谢不言第一反应是他应该要喜欢他,应该这两个字用在这里很奇怪,可他就是这么想的。
随之涌上来的,是一股轻而淡的疲惫和厌烦。
谢不言按住额角,闭目养神了会儿,几分钟后他睁开眼,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他将行李箱里的衣物分门别类一丝不苟地叠放整齐,这才拿出电脑开始工作。
只是还没工作一会儿,桌上的手机便开始轻微震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