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那扇门再度被关上,霸道的光线如潮般涌去,房间内再次恢复了安宁。
该是傍晚,微弱的亮光循着窗户钻了进来,并不突兀,反而显得房间内没有那么黑。
沈宜安再度躺下,一如往常。
似乎沈舒然并未来过,那段已经无影无踪的视频也没有看过。
她安静的抬起右手,瘦骨伶仃的腕间一道肉色疤痕触目惊心。
可这只手并没有力量感,骨肉稀疏,五指细长,甚至指甲都修剪圆润。
但也是这只手,扇了宿姿。
十三年里第二次动手,沈宜安猝然明白,她仍是当年那个敢于挥拳的爱丽丝。
只是命运零落凋敝,当年的爱丽丝被迫穿起了厚重外壳,被人心漠视裹挟。
可即使爱丽丝没有消失,又有什么用呢?
沈宜安忽得垂下手,她目光空茫,没个落点。
她早已……没了方向啊。
夜风顺着开了一条缝的窗户钻了进来,凛冽吹开沈宜安额前的碎发。
情绪一点点扩大,风吹不尽,火烧不透。
如最黑暗的影子般如影随形。
她忽得想起来温莎星的神庙里,那把割开皮肉的削骨刀。
在死亡女神的俯视下,她分明无比冷静却还是感到惊惧。
死亡的压迫感骤然降下,沈宜安喘息着将从祖母厨房内顺来的削骨刀贴上手腕。
冰冷的刀刃触上温热的皮肤,瞬间升起战栗。
本能的,求生几乎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沈宜安想要放在削骨刀。
下一瞬,她握得更紧了。
然后,利落的划开皮肉,削骨刀很锋利,不过一下,就割开了动脉。
这是她筹备已久的死亡。
温莎星曾记录了一段与神同行的存疑历史。
数百万年前的青铜时代,人们鸿蒙初发,遍地是野兽毒虫,于是名为希莉娅的母亲为了保护孩子不被野兽啃食,向上天祈求庇佑。
于是神回应了她的祈愿,赐下火种,派遣神明为人造屋结舍,教授农渔。
希莉娅得到神的注视,是天命之人,她建立了强大的亚兰帝国,正式开启了与神同行的青铜时代。
传说中大地母神格温司农业与手工业,同样也是火种的传递者,天空之神亚当司云雾雨露、风之神桑里芙……
那么多神明,沈宜安独独注意到司掌死亡的女神撒那特尔。
又那么幸运,偏偏让她找到了这座神庙,凭着石像手臂上死神标志性的荼蘼花,她认出了眼前的神明是谁。
总是一身黑色斗篷行走于世间,唯有手臂间的纯白荼蘼花束能够揭示其身份。
当死亡降临时,最先听到的则是一串清脆铃音,再然后是一束荼蘼花。
女神挥动巨大镰刀,收割将死的魂灵。
撒那特尔,死亡女神。
这处罕有人至的破败神庙是最好的终结点,没有人会注意到残旧的只剩下一只手臂的女神像后有一具尸体。
沈宜安将刀扔掉,兀自靠坐在女神像上。
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身体轻轻颤抖起来,血越流越多,将女神像的坐台也染上红。
她感受过死亡带来的痛苦,血液一点点流失,身体逐渐僵硬,意识也渐渐消失。
据说人死前会来一段走马灯,沈宜安倒是什么都没见着,她期盼多年的家人,濒死时都未曾入梦。
唯有穿过神庙的风,吹起许久未曾摆动的石铃,铛铛几声,算是最后的回响。
回忆渐止,扯去温莎星的思绪又重新凝了回来,沈宜安突然生出种错觉,仿若窗外吹进来的风恰似当日吹动石铃的风,而正是那声铃音,才让沈正发现了自己。
悔意涌了上来,或许她选错了神。
这时,西比尔却哼唧出声。
最近她总多沉默,也许是成长了,知道不能打扰主人了。
电光火石间,沈宜安脑海里闪过什么。
神庙里的风并不算大,为何能吹起半人高的石铃?
是偶发事故吗?沈宜安想不明白。
还是司掌死亡的神明撒那特尔显出了神迹?
想不通个所以然,索性打开光脑搜索温莎星死神神庙里的意外事故,果然在许多条跳出来的信息里看到了石铃无故敲响。
她随便点进去一个,发现给出的解释相当官方,石料年久出现磨损,加之风大,会在内部形成小形漩涡,碰触石壁,发出类似铃铛的声音,属于纯纯的自然事故。
不过也有研究亚兰神话的学者提出异议,他们认为这是死亡之神撒那特尔的神意,并不能用简单的科学来解释。
更有一些狂热的神学爱好者,将神庙里的这一现象视作是诸神复苏的信号,整天打着复活吾神的旗号在星网上发布一些过激言论。
沈宜安一一看去,ID为死神的裙带的网友昨天刚发布一条内容:死神激推,同担丑拒。配图是穿着蕾丝裙子摆出妖娆造型的漂亮御姐。
?这是什么意思?
并不了解这方面的沈宜安满头雾水。
不过似乎是她想多了,撒那特尔神庙里的石铃并不是什么神迹,只是一次偶然的自然现象。
说不上什么心情,些许失落萦绕,她原本还期待着有神能够出现,至少……只是短短的一瞥也好。
沈宜安给死神的裙带点了个赞,又关了光脑。
脑袋里很乱,不知道该想什么,沈宜安再次闭上眼,短短的一天经历了许多,将她本就不多的精力消耗殆尽。
疲倦,但也只是疲倦。
闭上眼,空茫的黑几乎将她淹没。
再忍几天就好了,沈宜安默默想,再忍几天她就要去上那个所谓的上流omega培养学校了。
这么一想,整日和一群陌生的omega一起,沈宜安唉声叹气,更烦了。
她这样的人,就该一死了之,或者找一个无人区的一颗歪脖子树吊死。
翻来覆去,还是一个字——
死。
许是这个死刺激了沈宜安,她徒然笑出了声。
这么一想自己的人生还不算没有方向,起码一直朝着这个字努力,也算有一个方向了。
笑过之后,又觉得奇怪。
似乎太安静了,沈宜安关掉窗户,些许的风声隔绝在外,西比尔的沉默便显了出来。
放在平时,遇见沈宜安如此反常的行为,她至少该冒个泡的。
“西比尔,在吗?”
“在。”西比尔的声音闷闷的,尾音刻意拖了很长。
沈宜安对情绪的感知很敏感,立刻听出了西比尔的不高兴。
她不高兴,为什么?
沈宜安的印象中西比尔是一个鬼马精灵的女……女鬼,对一切都充满好奇、永远热情、搞怪。
如向日葵一般生命力旺盛,忽视她已经死了的事实的话。
不过,假若西比尔还活着的话,应该也是一个热爱生活的好姑娘,和沈宜安恰恰是两个极端。
因此,西比尔情绪低落便显得十分异常。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沈宜安轻声开口,她不大会安慰别人,仅仅只是放低声音。
西比尔呜咽一声,算是承认。
“不想说吗?”沈宜安没等来下文,她想着也许西比尔需要一点个人空间,便开口道:“我不问了,需要我把窗户再打开吗?通通风说不定会变好。”
这是沈宜安的经验之谈,幼年时惹了沈夫人不高兴被关进窄小黑暗的房间里时,她能接触外界的唯一通道就是那扇窗户。
微风拂过艰难伸出窗外的手指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涌动的流体绕过手指,宛若无形的手划过指腹,竟然让她产生了不可思议的错觉,沈家原来还有人愿意接触自己。
那层错乱的震惊一点点击碎痛苦,从此沈宜安只盼望着有风能拂过窗外,不再恐惧被关进房间里。
“不,你问吧,我想跟你说话。”西比尔透着股脆弱。
沈宜安再次萌生了不该有的错觉,她好像养了一只小狗。
小狗整个都蜷缩起来,却在她的靠近之下探出毛茸茸的爪子,用那双湿漉漉的圆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
“为什么心情不好?”沈宜安问。
“我帮不了你,我太没用了。”西比尔又是一声呜咽,几乎要哽咽出声。
太奇怪了,沈宜安觉得自己快魔怔了,耷拉耳朵的小狗形象在脑海中愈发明澈。
“本来就和你没有关系,不用觉得难过。”
沈宜安想不明白,怎么有人会因为这样的事难过,怎么有人会因为没帮上忙而觉得自己没用?
虽然是这么想,可她却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心底腾的窜上来,带着不甚熟悉的暖意。
“才不是没有关系!”西比尔小声反驳,要是再大声一点,她就要哭出来了。
“我们……我们明明有关系的……”
神明和她唯一的信徒,这样的关系还不够牢靠吗。
“嗯,有关系。”沈宜安附和她,鬼魂和寄主的关系。
西比尔破涕为笑,虽然两人心里的默认关系完全不一样,但她们还是进行了相当友好的交流。
“我以后一定能帮上你。”西比尔信誓旦旦。
沈宜安表示期待。
西比尔:“……你要相信我!”
沈宜安:“嗯嗯。”
西比尔咬着被角流泪选择相信,又问她:“那个画是怎么回事?”
沈宜安:“嗯……?”
话题的跨度太大,怎么就变成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