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裹得严严实实,也是一身黑,身上的装备甚至被比沈宜安多了一件,除了帽子口罩,她还带了一副墨镜。
与此同时,“她”也侧过头看向沈宜安。
这画面有些好笑,堪称空荡的影厅里,她们包裹的严严实实,甚至只露出一双眼睛,还坐在最后一排。
两个人凑到一块简直像是两个不太聪明的间谍选择在剧院接头,结果对暗号的时候没认出对方,一齐默契的打量着对方。
“爱丽丝?”
“她”主动打破了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沈宜安抓紧了斜挎的包带,刚放松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对方说出爱丽丝的同时,她和异星的交易正式开始。
“你们想要什么?”沈宜安压低声音,电影开始,画外音介绍起背景。
“……没说。”掩盖在电影声音之下的是相当平静的女声,对方坐姿端正,正抬头看着不断略过的画面,似乎一点注意力都没分给沈宜安。
但她却能感觉到极其灼热的目光一直定在自己身上。
沈宜安甚至还能分神去想,怪不得不摘墨镜。
不过,她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对方的上级没给她说要过来做什么吗?
“我怎么称呼你?”沈宜安柔和了态度,目光也跟着看向最前方的电影。
亘长的背景介绍还未结束,画面变化极快,不一会儿就从战火连天的首都星切换到一片相对和平的棉花地里。
“奶油。”“她”话很少,连名字都简单用个代号。
只是……奶油,沈宜安的脑海里浮现出什么,是她想的那个奶油吗?
那个在《精神病人的一日体验》这个游戏里一直追着自己叫姐姐的奶油小蛋糕?
虽然概率很小,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对方的声音很耳熟。
“奶油,没说是什么意思?”沈宜安加重了语气,她偏头直视起名叫奶油的女人,哪怕隔着墨镜。
奶油不紧不慢的摘下墨镜,后背稍稍松懈,却不看沈宜安,言语间带了几不可察的笑意:“没说就是没说啊姐姐,上面只说了看电影,哦,顺便来接个头。”
顺便来接个头?沈宜安蹙眉,“你们的诚意呢?”
奶油耸肩摊手,“姐姐,我也不知道呢。上头抠的要死,上次的钱还没结给我,这次连买票的钱都是我出的,还不给报销。”
“不过——”她话锋一转,径直摘了口罩,面朝沈宜安笑得弯了眼,语气稍带不满,“姐姐还没认出我吗?”
沈宜安心里咯噔一下,特务露出了真容,恰和她游戏里认识的奶油小蛋糕长相一模一样。
“认出来了。”沈宜安淡淡说,不过认出来又能怎么样,奶油小蛋糕就会把她想知道的东西都告诉自己吗,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真好,姐姐现实里和游戏里一样,一点都没变。”奶油又摘了帽子,半长的头发溜至脖颈,她随手往后梳了梳,露出干净精致的眉眼。
“你们把我约到这里做什么?”沈宜安并没有熟人见面该有的热络,而且她和小蛋糕也算不上熟悉,只是一个游戏里组过队的交情。
小蛋糕认真思考一会儿,“目前还不知道。我和你一样,都只是跟着指令走。”
“你的指令只在看电影这步?”
“不止,指令让我看完这部电影,和爱丽丝一起。”小蛋糕的眼神围着沈宜安打转,看上去不怀好意。
“姐姐,我该叫你爱丽丝,还是沈宜安?”
沈宜安冷淡极了,“随你。”
对方要一步步困住自己,甚至吝啬于从指缝露出一点饵料,以至于沈宜安只能干坐在影厅里。
她知道,只有自己展露出一丁点要离开的意思,对方就会立刻从角落里掏出刀具之类的东西笑着抵上自己的脖子,哪怕小蛋糕现在一口一个姐姐叫着她。
小蛋糕闻言笑的更欢,她朝沈宜安伸出手,“爱丽丝,自我介绍一下,莱拉·冯,beta,现任异星成员。”
沈宜安只飘飘看了眼,心里却思索起兰瑟西·冯和她的关系,便问道:“你和兰瑟西是姐妹?”
莱拉也不尴尬,她自然收回手,唇角的弧度丝毫不减,“虽然长得不太像,不过确实有点血缘关系。”
随后,莱拉撂下了一句更让沈宜安震惊的话,“简而言之,我们出自同一个母体。”
“母体?”
异星的母体还能是什么?只有那些被割除了腺体被他们视作是生育机器的omega了。
沈宜安脸色白了又白,虽然能猜到莱拉所说的母体是omega,但她却想不到从母亲子宫里出来的孩子却把孕育了自己的母亲称作母体——
听上去就像一个冰冷的生育机器。
可莱拉却好似没察觉到沈宜安的异样,贴心的解释道:“就是那些什么都做不了的娇气omega啊,她们整天在族群里好吃懒做,除了能做母体以外,就是去喂虫洞了。”
“你也是从她们辛苦怀孕生出来的,omega是你的母亲,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她们?”沈宜安不可置信的看着莱拉,那个阳光开朗的小蛋糕瞬间从眼前消失。
“母亲?”莱拉嚼吧嚼吧这个词,随后又用那双并无恶意的眼睛看向沈宜安:“那些没用的omega怎么配做我的母亲?姐姐,你在开什么玩笑。”
无比讽刺的是,莱拉眼前的姐姐,也是一个omega。
沈宜安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在寸寸崩裂,她单知道异星对第二性征的alpha和omega一视同仁的歧视,却不想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好似一个蛮荒从未开化的世界,将能够生育的女性都囚困起来,挖去她们的腺体,剥夺她们的自由,猪猡一般拦在篱笆里,生了一个又一个‘猪崽’。
那些beta也许是这些omega的子女,甚至还可能是兄弟姐妹,可他们都一起,在上一辈的耳濡目染之下,参与了对omega的围剿。
沈宜安后背瞬间生出一丝寒意,逃跑这两个字逐渐从心底生出,一点点漫过喉间。
她已经想到对方在利用完自己之后,她会落得个什么下场,那样的结局,简直生不如死。
沈宜安缓缓转头,她喉口发涩,说出的话都有些苦:“他们的腺体还在吗?”
“当然都挖掉了。”莱拉奇怪于沈宜安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有了腺体的alpha和omega简直就是发情的野兽,当然是割掉更方便我们管理了。”
“那你知不知道,没了腺体的omega身体机能降的很低,他们根本活不久……如果生了孩子,基本就是一只脚迈进坟墓了。他们……他们本看可以生活得更好……如果不是被你们挖了腺体……”
他们是被抽干生机的生育机器、是被围笼住的母亲、更是他们自己。
年轻鲜活的生命在一个个孩子的羊水里苦苦熬干……可没有谁会记得他们,连他们的孩子都选择性的漠视,一句母体便可概括一切。
沈宜安面色悲苦,她的声音太轻,溢满苦涩,却被掩盖在电影的巨大爆炸声里,连她自己都没太听清。
沈宜安抬眼望去,最开始的纯白棉花地已经染上了血色,成片的尸体堆叠成小山,断肢遍地,哀鸿遍野。
她看到这部电影的概述,救世主奇迹般推翻alpha统治,带领被压迫的同胞建立起人人平等的beta政权。
可如果异星的现在就是他们的以后,宇宙不如毁灭算了。
身边的莱拉骤然沉默下来,她目光灼灼的盯着沈宜安,赞叹似的说了一句:“爱丽丝,你和我见过的omega都不一样。”
所以,真的是夸赞吗?
听到一向认为是弱势无用的omega突然说出那样堪称反叛的话,既得利益者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夸耀,而不是对自己行为的反思。
那么一瞬间,沈宜安觉得纳什的线索一点也不重要了,落到这群疯子手里,她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沈宜安捏紧了包带,电影已经过半,硝烟不断,她起身欲走,却被身后力道紧紧捏住腕骨。
冰冷散漫的声音穿至耳畔,沁满毒液,“姐姐,电影还没结束,不准走哦。”
“脚麻了,站起来活动活动。”沈宜安敛眸,这个借口依旧拙劣,她根本挣不开对方的桎梏。
“我就说嘛,姐姐不会提前离开的,对吧。”莱拉默认了这个借口,沈宜安又慢腾腾坐回了原位,莱拉的手也随之放开。
猎物抱着一丝侥幸踏进已知的陷阱,便再也逃不开。
沈宜安全身紧绷,耳边嗡鸣声不绝。
身旁人并非如她网名所说的奶油小蛋糕那般绵柔甜腻,她是一柄展露锋芒的尖枪,带着浑然天成的恶意一点点攻破沈宜安做了二十九个小时的心理准备。
她想,自己想错了,根本没有刀枪抵着自己,让自己拿命来换的,是一份轻率的心。
世界并非黑白,异星也不会放过自己。
比起安娜,沈宜安才是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
从坚定到逃跑,也不过一场电影的时间。
说到底,沈宜安也才是十八岁的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