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大梁官制,观察使不仅有监察地方民政之责,还有一定的军防监督权。
沈知序被官家破格擢拔以来,一批批地派人暗中潜入团练使司严密监视军饷和军械的动向,却一无所获。
光州知州徐盛是僖王的人,兵马都监徐滨是徐盛的远房侄子,两人在光州经营多年,可以说将光州全然变成了僖王的地盘。
僖王将光州四周都剥削干净了,却没有动手中这只捏着的肥美的羔羊,实在奇怪。
那日沈知序有意在徐府后花园漫步,“撞见”了缺席接风宴的徐滨。
与他先入为主的印象相反,此人看着谦恭仁厚,一紧张说话还结巴,不像是个心眼多的。
“沈,沈,沈大人,您要查什么,末,末,末将给您送过去,您,您就不必专,专程来一趟了。这年,年,年节刚过,军营攒,攒,攒了不少事儿呢。”
沈知序脑中浮现出徐滨磕巴的声音。
此时从军营中小跑出来一个和徐盛有些相像的,一身戎装的胖子。
“沈,沈,沈大人,您——”
徐滨一听说沈知序人已在军营外,吓得没顾上收拾就急匆匆地跑出来迎接。他生来体胖,跑得急了,一口气没捋顺,喘个不停。
这沈大人怎么今日突然袭击啊!
上次不是专门让他别来吗?
副将递过来一个帕子。
“徐将军,您擦擦汗,擦擦汗。”
“是啊,徐将军不急,我们进去慢慢说。”
沈知序也关心道。
这真不必了,您还是打道回府吧。
徐滨汗流的更多了,他不知沈知序今日心情不好,以为他是想故意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揪住什么小错处来为难叔父。
但这心里话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沈大人,里面请,里面请。”
那副将见徐滨嗫嚅半天崩不出个屁,把人晾在那儿,替他着急。
“这倒不用了。”沈知序笑着婉拒了,“我就是来借用下场地。”
“好好好,嗯?”徐滨本来心如死灰,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您,您,您只是借个场地?”
不然呢,我现在带人把你和你叔押走?
查案不顺,还不允许人发泄一下?
沈知序面无表情地竖起食指,向他比了个“一”。
“一个时辰?”
“一匹马?”
“一个人?”
一个时辰后,看着一人一马在操练场把靶子全部射满还不停歇的沈知序,徐滨忍不住问身边的副将:“他什么时候走人?”
副将摇头:“将军,小人不知。”
徐滨好奇:“难道他真的不是来找茬的?”
副将无语:“将军,您想想看,他要是真来找茬,也不会这么光明正大啊。”
徐滨点头:“也对,一个时辰也到了,我去问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走,他待在这儿搞得本将心神不宁,碍事儿!”
他刚走到靶子旁边,就看到沈知序将箭头稍微偏转,指向了自己。
“大,大,大人,末将只是来提,提,提醒您一下,一个时辰到了......”
“哦?一个时辰?徐将军也太小气了。”
沈知序眯着眼,手上一松,箭疾如风般直直朝着徐滨而来。
徐滨认命似地闭上眼睛,并未躲闪。
箭镞堪堪擦着徐滨的鬓边,没有伤到他一毫。
沈知序此番是想试他一试。
若徐滨有任何躲闪的动作,飞矢无情,保不准会伤到哪里。
“好!徐将军名不虚传,好胆量。”
沈知序翻身下马,朝他遥遥一拜:“是沈某冒犯了,还请将军恕罪。”
“怎敢,只盼大人玩得尽兴,尽兴而归。”
徐滨多少夹杂了点情绪,把“尽兴而归”四个字咬得很重。
沈知序微微一笑,他的气撒完了,是可以打道回府了。
“一个时辰已到,沈某谢过将军款待,哦,下次有机会哥几个一起啊,沈某一个人骑射还是有点孤独了。”
还有下次?
还要一起?
徐滨和副将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无助的绝望。
真是请佛容易送佛难!
虽然他们也没请......
“李大人,看这里,看这里。”
朱嘉予看到熟悉的马车,急忙上前想要拦住。
马车像是提前有所感知,主动停在了王记猪肉铺前。
车舆里递出了一个玉佩。
朱嘉予瞅着那玉佩有点眼熟,接过一看,见那玉佩上刻了个“李”字,才意识到是常系在他身上的那枚。
“拿着这玉佩到随便一处钱庄上,都会有人给你们补上空缺。”
车舆里的人说罢,就吩咐车夫起行。
“等一下!”
朱嘉予火急火燎地跑开,又火急火燎地跑回来。
她一只手扣住车槅,另一只试图掀开帷幔......可惜难度系数过大,她现在这具身体身高不够,勉强掀开了帘子也看不见人。
于是她干脆双手撑着车槅勉力一跃,跳进了车舆。
里面正在看公文的人被她的惊人之举吓了一跳。
“放肆!朱娘子这是要吓死本官?”
李唯简在她跃身而入的一瞬间把公文揣进了怀里。
朱嘉予眨眨眼睛,无辜地摊了摊手,手掌里躺着那块闪着温润光泽的羊脂玉佩:“难道不是大人您先吓我的?”
不知为何,李唯简有些不快,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把东西收好。
“给你的东西你就拿着,先前没见你这么客气。”
朱嘉予不依不饶,撑着下巴,见他不看她,偏要贱兮兮地凑到他眼皮子底下:“什么意思?送我?”
眼前晃悠着一个簪满绒花的,圆鼓鼓的脑袋,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梅花香气……
此情此景让李唯简猝不及防地想起了那个霸道地横亘在他脑海里,让他迟迟未能忘怀的吻。
真是惹人烦。
他心就这样不争气地漏了一拍。
见李唯简喉结微微颤动,眼神也不敢直视她,朱嘉予意识到自己的挑衅行为在当下有些逾矩,顿时也有些尴尬。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撤退,就被一只大手无情地推开了脑袋。
“啊轻点,我差点儿被你推出去了!”朱嘉予气鼓鼓地揉着脑袋,“算了,看在你借我钱的份上不和你计较,喏,这是欠条,收好哈。”
李唯简接过一看,这欠条虽是匆促而就,上面仍全面细致地注明了欠的金额,利息,归还时间等。
见她行事如此滴水不漏,他心头的无名火更旺了。
就这么不想欠我的?
在朱嘉予期待的炙热目光下,李唯简收起那欠条,不情愿地微微颔首。
“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
“你还没盖章呢!”
李唯简冷漠地扫了她一眼就立刻移开视线,拒绝的意味很明确。
“你什么时候从本官的马车上下去?”
......
嘁,小气。
朱嘉予被李唯简礼貌地“请”下了车。
沈知序又何尝不知徐滨不欢迎自己?
但他还是一连数日按时去团练使司玩骑射,还非要拉着人家一起。
美名其曰“案牍劳形,需得强体健身”,实际上沈知序打的什么主意,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可这不妨碍我们沈大人持之以恒、乐此不疲地惹人烦,致力于化身为团练使司一道最靓丽吸睛的风景线。
反正他们又摸不清楚他的路数。
徐滨真要被他折磨疯了。
终于,在被迫集中高强度锻炼,取得阶段性减肥胜利后,他忍无可忍地冲着沈知序发火了:
“沈大人要不您还是干正事吧?您想查什么就查什么,我们全营上下定全力配合,绝不自宽!”
忙着射箭的沈知序剜了他一眼。
“别烦小爷,小爷就想射箭,都别来用什么正事压我,没用。”
徐滨哭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只好硬着头皮写信给自己的知州叔叔徐盛求救。
徐盛满心扑在寻找失踪的雷朗,和设计杀害朱上,不曾想沈知序竟摸到后方的团练使司去了。
收到信后,他细细盘问了来使,听说沈知序只是去“强体健身”,沉吟良久,只吩咐徐滨看好他,整肃军营,提防不相干的人混进去。
送信的士兵走后,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沈知序先前不是管钱的吗?为什么他对州库亏空的事儿放任不管,反倒是关心起军营来了?
难道是有人在帮他查?
徐盛被这个念头惊得吓出一身冷汗。
如果说光州有谁可以帮忙的话......
那个京都来的李桃李!
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这么久了,连王爷的人都查不出来底细!
“快,再派出几个能干的人悄悄盯紧李府,把李桃李的行踪事无巨细地向我每两个时辰一报!”
“再增派一部分人暗中监视沈知序,增派一部分人看着各处库房,凡是有人暗中接近,就地格杀!”
“可是大人,咱们的人手有限,先前一大部分都被派去寻雷先生了…”
徐盛想了想:左右朱柳是个黄毛丫头,比不得那两位能文能武的可怕,固始就这么大,她又能把雷朗这个朝廷通缉犯藏在何处呢?
就算是找他们二位帮忙,那也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于是他不屑地冷哼一声,摆了摆手,示意手下的人尽快去传达命令。
“王爷的人都是个顶十的好手,都派去干正事儿,本官亲自带人去找雷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