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简和沈知序一杯一杯地劝着徐盛喝酒。
徐盛如坐针毡,却一时脱不了身。
他余光一直在留意着楼下两人的动静,似乎看到朱嘉予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在和雷朗亲密交谈。
这东西怎么如此眼熟?
糟了,是我前些日子丢了的扳指,怎么在朱柳那里?
是谁给她的?难道是雷朗这个叛徒?
他眯着眼想要再看,朱柳却把那扳指收了起来。
“大人?大人?”见徐盛走神,身旁的随侍悄悄在旁边唤他,“大人,沈大人在给您敬酒呢?”
徐盛虽有几分微醺,但仍未丧失理智,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状似无意地试探道:“沈大人今日怎么对下官如此热络?常言道无功不受禄,您这杯酒,徐某喝得是心惊胆战啊。”
沈知序又亲自给他满上:“徐大人明鉴,沈某纯粹是刚恢复自由身,今个儿高兴。来,再干一杯,我们不醉不归!”
徐盛心想可不敢再喝了,再喝要坏大事,推诿道:“沈大人说笑了,今日又不是休沐,下官还有公务在身,要回去当差,怎么能醉酒呢?”
李唯简见他用公务搪塞,知道他已品出几分不对劲,便又绕到其他话题:“徐大人说的是,是沈兄你格局小了。我们堂堂知州大人,身为一州百姓的父母官,怎么能大白天的在这酒楼里喝酒看戏呢。徐大人,您今儿个来这长庆楼,可不是专门为了看那滑稽戏吧?”
问罢,不等他回答,李唯简便转身问祈川:“楼下演的是什么戏呀?把我们知州大人都看入迷了,差点忘了喝酒。”
祈川答道:“回郎君,据说是新编版的狸猫换太子。”
“狸猫换太子?这种俗套了的故事有什么可看的。”
李唯简轻哂。
楼下的戏正好演到高潮。
那小生对花旦上了心,时不时地就往人家府邸里跑。
终于,他向这家的老爷提亲了。
小生来自京都,家世显赫,虽然没有功名,配一个乡绅的女儿还是绰绰有余。知晓女儿也对这小生情根深种,这家老爷自是欢喜地应允了这门亲事。
这日是那家娘子出嫁的日子。
可从府中走出,扮成新娘的却不是先前的花旦,而是另一位!
在送嫁的路上,有一伙人劫了那新娘,先前的花旦替代了她的位置,坐进了轿中。
看客们哗然。
“原来那花旦是只狸猫,顶替了那户人家真正的女儿啊。”
“这新编版狸猫换太子有点意思啊。”
徐盛冷不丁见李唯简提起楼下的戏,被吓得一个抖擞。
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李兄说笑了,我来这长庆楼可不单纯为了看戏,是,是,是要捉贼。”
“哦?您在查案啊?查什么案?贼人在哪里?哪里!李某不才,在京都有几个人脉,认识几个烛龙司的兄弟,需不需要我把他们,把他们叫来帮忙啊?”
见李唯简醉醺醺地开始吹牛,徐盛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
看样子他没有看进去戏,还来得及。
这回轮到徐盛给他把酒满上:“李兄稍安勿躁,这就是个寻常案子,寻常小贼,就不劳驾您大老远的从京都搬救兵了。我怀疑啊,这贼人就藏匿在这戏班子里面。沈大人,时间差不多了,您二位继续喝,我先下去抓个人。”
沈知序见他要遁走,示意手下拦住。
“徐大人别急啊,我看这戏挺有意思的,等我看完再抓人也不迟嘛。”
他嘴上问着李唯简,双眸却死死盯着徐盛:“李兄,你说说看,这新郎知道自己迎娶的千金是个丫鬟扮的冒牌货吗?”
李唯简头也不抬,似乎真的醉倒了。
“应该,应该不知道吧?若没有陈琳救下真太子,还没轮到包青天验明正身,那谁知道太子不是太子呢?就这样将错就错下去,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有心人怀疑,也没有证据啊。”
“看来李兄是真醉了,我们说的是正在上演的这出真假千金的戏。徐大人,您是看了这戏的,您怎么看呢?”
楼下的戏还在演。
那新郎果然不知自己娶了个假千金,他本就只在此地短暂停留,搞定了终身大事,就北上回了京都。
假千金如愿以偿,却在京都过得并不开心,最终郁郁而终。
置景一换,真千金上场了。
她对着台下来了段独白,声声泣泪地诉说了自己被绑架,失身土匪当了压寨夫人的故事。
看客们纷纷扼腕叹息。
“这假千金狼子野心,偷窃了自己主子的幸福,实在该死!”
“是啊,是啊。”
“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假千金哪儿来的本事,又是在府里瞒天过海,又是串通山匪策划绑架的?”
台上的真千金给出了答案。
三年后,真千金带着土匪们来到当地的官府,连夜将知州的满门灭了。
原来当年那小生身份不同寻常,是知州政敌的心腹,来本地微服私访。
而假千金是知州的人,知州策划这么一出狸猫换太子,就是为了美人计套取政敌的情报。
真千金没有自暴自弃,三年里苦练武艺,在山中韬光养晦、培养自己的实力。在她查明真相后,借山匪的刀把当年的仇人杀了,随后死遁逃离这里,换了新身份行走江湖。
一曲终了,台下的看客们意犹未尽。
“真是一出好戏啊!”
“是啊,那狗官和假千金真该死。”
“要我看,那假千金也是个身不由己的棋子,没见她结局也颇为凄凉。”
“兄台还是心善,她纯粹是咎由自取...”
楼上,徐盛被沈知序硬留住喝酒看戏。
徐盛的人没得到他的命令,也不敢贸然上去拿住戏班子。
于是这出新编版狸猫换太子就顺顺利利地演完了。
朱嘉予满意地看完了戏,赞道:“不愧是近来最风光的戏班子,倒真是有两把刷子,这么短的时间就把这新戏排练地如此熟稔。雷叔,你觉得这出戏如何呢?”
在看到酷似青愔的花旦出场时,雷朗就认命般闭上眼睛。
“这出戏,是娘子编的吧?”
“是啊,怎么样,写得还不错吧?”
这出戏是朱嘉予前几日写就,托李唯简寻人编排的。本只想唬一唬徐盛和雷朗,看完这首次演出热闹的景象,她突然有了新的主意。
“娘子从小和郎君一起读书,文采自是极好的。只是关于这戏中深意,老夫看不明白,还请您详解。”
“明人不说暗话,雷叔,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是坦白从宽,还是垂死挣扎呢?”
雷朗苦笑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又何苦问我呢。我是卖主求荣,想要给女儿博一个好前程。如此东窗事发,雷某大错已铸,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朱嘉予见他仍油盐不进,暗暗吃惊:“你别忘了你女儿还在我手上,你以为我不敢杀她吗?”
雷朗睁开眼,平静地直视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竟笑出了声。
“娘子,我跟随家主二十余年,看着你兄妹俩长大的。我信任家主,也信任他的孩子。你们都不会杀了愔儿。”
朱嘉予觉得好笑。
信任?
一个卖女求荣,背信弃义的人有资格谈这两个字吗?
见他又闭上了眼睛装死,她追问道:
“我原先不知为何你们要置我于死地,以为你们是怕狸猫换太子的事情败露,但细细一想发现不对,如果真像戏里描写的那样,是想在朱府瞒天过海,在新婚夜偷梁换柱,为何在婚约未定的上元节就要让山匪绑走我?
“还有,李桃李在上元节绑架案后就见过了我,肯定发现了青愔是假的朱柳,为什么你们还要多此一举再次让那山匪暗算我?”
“雷朗,你这是要把自己女儿的性命交在仇人的手里?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原谅一个想要取代我的人?”
见雷朗仍是不语,朱嘉予终于沉不住气了,正想让赵持盈把他强行带走,却看到雷朗的嘴角留下几滴血。
“不好!他要自尽。”
赵持盈见状急忙上前试图撬开他紧闭的嘴巴,在掰开的那一瞬,源源不断的黑血顺着赵持盈的手滴到了地上。
“是什么毒?能救吗?”
雷朗早在见到朱嘉予的那刻就咬碎了齿间藏的毒药,这毒完全浸入五脏六腑需要时间,他一直强撑着愈加虚弱的身体等死。
“不用白费力气了,朱娘子。”
即将赴死,他向来紧蹙的眉头倒是舒展开了,仿佛从什么囹圄中获得解脱,他强撑着睁开了眼睛,眸中浮现出对死亡的向往。
望着朱嘉予不甘心的眼睛,他突然像寻常长辈看自家晚辈般慈爱地冲她笑了笑。
“娘子还是年轻,太小瞧一位父亲对孩子的爱了。”
留下这句语焉不详的遗言,雷朗就闭上了眼睛。
“娘子,他死了。”
赵持盈探了探他的鼻息。
见雷朗就这么死在她面前,朱嘉予一时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但仍迅速采取了行动。
不到一瞬,烛龙司的人就已把知州派来的目击者击晕带走,按朱嘉予的指示把雷朗的尸体找地方埋了。
徐盛被沈知序追问个不停,待他稍获喘息之机看向楼下,朱嘉予等人早已了无踪迹。
见缠着自己老半天的两人都醉成烂泥睡了过去,徐盛终于逃了出来。
“快,去看看朱柳和雷朗去哪儿了。”
“大人,我们的人也不见了。”
“什么?”
徐盛气得直跺脚。
“传我命令,全城暗中搜寻他们的踪迹,如果发现,一应就地斩杀。”
他快步走出长庆楼,坐上了回府的轿子。
“还有,先不要动今日的戏班子,去跟掌柜的致谢,说这戏演得精彩,徐某心领了。”
徐盛的心腹有些迟疑:“大人,那朱娘子可是沈大人的青梅竹马,您要是杀了恐怕不好给他交代啊?”
“糊涂东西,我要是不杀,你信不信我们都活不到明天?那人今日安排的两场戏就是警告,让我知道我的身家性命始终在他手上。”
他闭着眼睛靠着软垫休息,脑中浮现出朱嘉予手中的扳指。
“无论如何,朱柳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