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上清接过朱嘉予手中的瓶瓶罐罐,打开一看,均是粉末。
他轻手轻脚地用镊子取出粉末放在不同的帕子上,先服用了一个棕褐色的药丸,方才一个一个轻嗅。
见他迟迟不语,朱嘉予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这里面是否可能有抑制她身上毒性的药?”
李唯简粗粗扫了一下,看着像治疗跌打损伤的寻常药。
苏上清神情严肃:“都是不同种类的毒药,不过......”
他望着沉睡的女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提出了一直盘桓心中的方案:“对于她来说,毒药或许正适合。只是这以毒攻毒的法子实在凶险......李官人、朱娘子,你们看是否需要老夫冒险一试?”
李唯简点头应允。
朱嘉予怜惜地打量着床上的人,感觉她似一个空壳,仿佛下一秒就要闭气,也只好咽下劝阻的话。
“苏先生,那就拜托您了。”
那女子在苏上清排列组合试用了数种药方,悉心看护了一天一夜后终于醒转。
朱嘉予闻讯赶来时,李唯简正阴沉着脸从屋内走出。
“怎么样?”
朱嘉予问道。
李唯简摇摇头。
“那女子口风很紧,透露的身份信息和暗中查到的一模一样。”
“别人有意瞒着,自然是查不出来什么。”
“所以她的身份是?”
“此女姓姜,单名一个圆满的满。她是扬州人士,芳龄十八,父母双亡,很小就被卖到教坊,前不久才被绮渊楼高价买入,经手的几道牙子都没什么疑点。此外,找许多先前大火的目击者看过了,上元节那晚和雷朗一起的女子不是她。”
朱嘉予有些失落,姜满可是她目前掌握的最大收获,拼死拼活救下来的,线索可不能就这么断了。
烛龙司……也不过如此嘛,还好昨天把掌握的信件给了赵持盈,不知道清閟阁那边给不给力。
李唯简敏感地察觉到她眸色一黯。
这是......失望了?
朱嘉予刚想进去,被右边的人一拦。
“时间紧,我们的人手有限,确实没有挖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你再给我点时间,会查出来的。”
“哦,加油。”
朱嘉予饶了饶头,他这个动作似曾相识——
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欢挡人道啊?
李唯简也懵了——
“加油”是什么意思?
两人对峙时,苏上清刚好从里面出来看到堂堂烛龙司李大人红着脸单臂挡着人低声下气要说法的样子。
“咳咳,两位这是......要不里面聊?”
李唯简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缩回——
他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忍不住想要向她解释,却又怕被旁人看到。
朱嘉予看苏上清欲言又止,以为里面躺着的姜满出事儿了,目不斜视地推开前方的障碍物。
她一进去,就看到那瓷娃娃般的女子火速闭上眼睛假寐。
“姜姑娘别装睡了,我知道你醒着。”
朱嘉予坐在床榻旁,温柔地替她掖了掖被角。
“虽然眼下快入春,还是仔细点别着凉。”
姜满只好睁开眼睛,却故意不看她。
朱嘉予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
“姜姑娘不认识我了吗?前夜在绮渊楼,是我和李兄一起救你出去的。”
姜满先是一愣,后一副不胜惶恐的模样,朝她福了一福:“原来是娘子您救了我,妾身大病初愈,先前的事情确实有些想不起来了,不是有意怠慢您,实在是刚才那位官人太吓人……”
朱嘉予拉起她的手,配合地接过话头:“我都懂,姜姑娘放心,你现在首要任务是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好,旁的事情等你想起来了再说。”
姜满弱不禁风的样子实在惹人怜惜,朱嘉予不忍对这么一个身如浮萍的女子发难,选择用怀柔策略攻心。
“娘子和官人的大恩,姜满无以为报,若日后有什么用的到妾身的地方,还请您尽管吩咐。”
你最好说到做到,别再这儿演小白花。
朱嘉予心想。
久仰扬州瘦马大名,今日总算领教了。
她本想这样刺她一句,话到嘴边却硬是拐了个弯:
“姜姑娘不必客气,你自小在扬州长大,来到光州一定很不适应吧?我叫后厨做几道扬州菜给你尝尝。”
姜满似乎格外动容,几乎泫然泪下。
“娘子真是大善人,妾身不挑嘴,您随便赏赐些什么吃食就行,不必麻烦了。”
“不费事儿,大夫说了,你身上旧伤太多,余毒未清又中新毒,需要好生调理。喏,给你拿了药,就放这儿了。”
朱嘉予把先前从绮渊楼带出来的那些毒药一一摆在她面前。
“姜姑娘可曾念过书?”
“念过几本。”
“那太好了,你会识字。也是不巧,府上的下人都不识字,大夫耽搁了这么久也要去其他人家处复诊了。可这药得现调现吃,只能劳烦姑娘亲力亲为了。药方在这里,三个时辰用一次,用三次即可。大夫在你昏迷时已经让你服过一次,剩下两次千万别忘了。”
她从怀里又掏出一张纸,朝姜满晃了晃。
姜满仍是平静地笑着,向朱嘉予道谢。
朱嘉予起身告辞:“我去吩咐厨房准备饭菜,算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就按药方上写的,用水吞服即可。”
姜满看向熟悉的瓶瓶罐罐,发现里面的粉末已被人捏成丸状,每瓶各两丸,想必是算好了剂量。
“娘子且慢!”
朱嘉予应声转身。
“怎么了?”
“妾身看这瓶身并没有贴上药丸名字,不知都是什么药,还请娘子赐教。”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朱嘉予勾了勾嘴角。
“哦?这可是从你房内搜出来,姑娘怎会不知道?”
姜满从容答道:“娘子说笑了,妾身不通医术,又怎会有这些东西?说来惭愧,自妾身来到绮渊楼,惹了几个当红姑娘忌惮,没少被捉弄。想必这是她们谁和妾身开玩笑吧。”
“照这么说,姑娘从未用过这些药?”
“是,我都没有见过,不知娘子在哪里找到的?竟然还专门带了出来。”
“既然没用过,姑娘又怎么知道这药瓶没有标识呢?”
朱嘉予把药品拿起来,笑吟吟地看着她——这瓶底竟贴着药丸名字。
姜满一时失神,很快又恢复了淡定。
“娘子捉弄妾身了,谁家药瓶名字贴在瓶底,真是罕见,我竟一时看走了眼。”
“也是,不过娘子刚才说的是哪几位姑娘?兴许就是她们中的哪位给你下了毒,恰巧绮渊楼走水,一时把这赃物落在你那里?”
“赃物?这不是解药吗?”
“是毒也是药。姑娘中的毒好生奇怪,是这么多种毒药调配而成,常人一种即可致命,而姑娘服下这么多却安然无恙,小女好生佩服。”
“老人们都说,天下毒物,七步之内必有解药。你中的毒也颇有默契,解药就长在毒身上。只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依而生,难分难舍。不过凡事分个轻重缓急,想必姑娘已有取舍。”
朱嘉予话说得隐晦,专门说给有心人听。
姜满神色一凛,饶是她伶牙俐齿,也一时无言以对。
朱嘉予也不指望她回答。
“姑娘这般体质,假以时日,定可痊愈,届时姑娘若想起是谁人下毒了,定要告知小女,小女替你讨回公道。”
姜满目送她离开后,狠狠地掐住掌心的指甲方才松开。
她原是强弩之末,方才勉力支撑已耗尽气力。朱嘉予一走,她就急忙每个瓶子都拿出一个药丸,都没来及倒水,就直接吞下。
咳了半天血,她才缓过来。
看着咳出的血隐隐发黑,将手帕浸湿,姜满苦笑着烧掉了帕子。
朱嘉予所言非虚,这些瓶瓶罐罐是药也是毒。
姜满服用了这么久,每次毒发的痛苦都愈发加剧,没想到这次竟是从阎王爷手中捡了条命。
可即便痛苦,她每次仍要靠服用新的毒来克制旧毒的毒发,不过是饮鸩止渴,苟且偷生。
姜满自嘲般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还剩多少日子可以活。”
不管怎样......该做的事情,一定要在死前了结。
她狠狠地攥紧拳头。
“姜姑娘,午膳好了,请您用膳吧。”
“好,辛苦您了。”
姜满因痛苦而狰狞的五官重新恢复原状,远远望去,还是那副乖巧可人的温婉模样。
“她在扯谎。”
李唯简肯定地对朱嘉予说道。
“这一点,你我心知肚明。可是我们没有拿住她的错处,甚至不知道她的把柄,又如何逼她开口?”
朱嘉予叹气。
“我怀疑那毒就是她自导自演,想死遁。只是没想到我们纵火,又救下了她。”
“你这个猜测倒也可能,只是我们没有证据。”
凤汐和秋梦自大火后就不见了踪影,他们一箩筐的疑问无人可解。
朱嘉予可以肯定,关于姜满,她们一定知道些什么。
“那两个女子找到了吗?”
“回禀主子,还没有。”
听到祈川的回话,李唯简的眉毛拧作一团。
他心中已有怀疑对象,但不好对朱嘉予开口:毕竟现在他俩也算是并肩作战,不好丢下她行事...尤其是姜满算是朱柳用命救出来的,想要单独审问还得问她的意见。
朱嘉予同样有事瞒着李唯简:如果她没猜错,凤汐和秋梦现在应该被清閟阁保护了起来...可如何避开李桃李的耳目去和她们汇合呢?真是个难题。
两个人都心事重重,坐立不安。
此时,朱府的人来了。
“朱娘子!大事不好了,老爷盛怒,命您即刻回府!”
来人是阿茗,他气喘吁吁地带到话,就催促朱嘉予上路。
“老爷说了,您要是再不打招呼乱跑,就关您紧闭!”
这台阶来得正好!
朱嘉予“噌”地一声弹射起来。
“好咧!我这就回去。”
不知道赵持盈那丫头查到什么了没有。
还有那个青愔......被她偷偷关了几天,不知道她的主子还坐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