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待她立定,门外便传来朱樾急切的声音:“阿柳你没事吧?府中进了贼,父亲担忧,让我来看看你。”
朱嘉予闻言,瞥了眼揽月。
揽月一副看戏的样子,很是淡定。
她扬声道:“哥你莫要担心,我没事,让我先梳洗完毕,再去找父亲。”
朱樾闻言安了心,便离开了。
朱嘉予待他离去,方才低声询问揽月。
“你家大人有什么交代啊?就这么把你丢给我,难道不怕我把你卖了?”
揽月笑了笑,向朱嘉予行了一礼。
“娘子不会出卖我的,您和郎君想到了一处。郎君说,他还要感谢您替他在书房找寻线索,省得他人生地不熟,无处下手呢。”
朱嘉予闻言咬紧了后槽牙。敢情这人把自己当免费劳动力了啊?
不对,这字里行间的意思是......他事先就知道自己会去书房找线索?
揽月看出了她的心思,贴心解释道:“娘子放心,您房中并无我们的人,只是郎君来贵府的时候,正好目睹了您的小厮偷钥匙,这才先您一步躲了进去。”
“阿茗现在在何处?”
“您放心,祈川将他击晕送回了他的住处,待他醒来,此间事情也了结了。”
“你家大人呢?雷朗武艺并不弱,他有把握全身而退?”
揽月笑而不语。
此时,朱嘉予听到有丫头通报。
“老爷请娘子速到正堂,李官人来了。”
正堂上,朱家父子二人和李桃李三人对坐。
朱嘉予进来时,见氛围有些古怪:姓李的正好整以暇地喝着茶,父兄却有点不知所措。
李桃李见朱嘉予瞪了一眼自己,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李兄今日怎么得闲,又来做客了?”
朱樾直觉不对,怎么父亲的书房前脚刚进了贼,后脚这李桃李就来了。
李桃李似是料到他会怀疑自己。
“朱兄有所不知,是阿柳妹妹请我过来的。”
好啊,原来是让我在这里配合。
“李兄所言不错,上回与李兄相谈甚欢、犹未尽兴,没想到李兄对茶道也颇有研究。于是今天我邀请了他过来,想请他尝尝我用清晨刚采撷的雪水煮的梅花茶。”
朱嘉予贯彻一个谎言用到底原则。
朱松柏当即了然,原来那小栀确实没有说谎。
“即使如此,贤侄就请赏脸去尝尝小女的手艺。老夫还有事情,恕不奉陪了。”
“父亲,请问小栀在何处呀?我让她早上去采梅花,醒来却不见人。”
“哦,小栀采完花后,已经回到你的院子了。”
朱松柏只字不提书房遇袭一事。
于是朱嘉予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好的父亲,我们就先告退了。李兄,这边请。”
朱嘉予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就唤来小栀煮茶,同时让醒来的阿茗守着湖心亭周围,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两个人对坐湖心亭中,无人说话,不知道在等什么。
揽月不知何时来到李桃李身旁。
“主子,祈川已撤离,雷朗已归府。”
朱嘉予冷笑一声:“大人真是好手段。”
“你就不好奇,雷朗有没有怀疑我们吗?”
李桃李见她语带讥讽,自知对于自己的蓄意接近她仍耿耿于怀,倒也不生气。
“我可是朱家的女儿,怀疑我作甚?倒是有些外人确实可疑。”朱嘉予此言意有所指。
李桃李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却装作懵懂:“娘子此言差矣,在下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行了,我可不敢承您的情。上次在府中见面您提出要与我合作,我助您行动,您助我查案。不知当日承诺,今日还作数吗?”
朱嘉予考虑到对方目的不明,还是决定先假意合作,见机行事。
能让烛龙司出动的案子,定不简单,不可能仅仅只是怀疑一介白身的父兄和自己这么一个尚在闺阁的弱女子有什么江湖身份。
至于那个清閟阁,定也是牵扯进了什么朝廷斗争,要不然区区一个江湖组织,有何值得烛龙司大费周章暗中监视?
清閟阁出现在光州,接近朱家是为何?
知州设计绑了朱家的女儿又是为何?
她倏然意识到,这看似简单的绑架案后,一定藏有更大的阴谋。
清閟阁、朱家、知州,这三者之间定有什么关联!
朱家根本不是烛龙司的目的,而是通往目的的桥梁!
这些天悬浮在她脑海里的碎片终于拼凑成一角。这时她又想起上元节的一次家宴时,父兄无意提到的闲话:
“沈家那小子如今倒是出息了,前不久手书一封,说要来光州上任观察使。阿柳啊,你与你的知序哥哥也好久没见了,可有想念他?......”
朱嘉予穿越前就在历史课学到过:观察使一职往往是临时委派,为巡视地方清浊、弹违纪官吏。
这沈知序为吏部尚书沈炳怀之子,被圣上委以此任差遣到光州,定是光州的什么大人物有了猫腻,引起朝廷怀疑。
而小小光州,也只有从五品的知州徐盛,配得上观察使和烛龙司共同出动的阵仗了。
原来如此,先前自己的目光囿于小家的一亩三分地,看问题到底是狭隘了。
朱家无罪,怀璧其罪。定是朱家掌握了知州的什么把柄,方才被那徐盛盯上!
思定,她鼓起勇气望向对方——只见眼前此人年制俊秀,气宇轩昂。剑眉薄唇间,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真是白生了一副好皮囊。
她突然有些晃神,凭空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见他许久不答,她微微一笑,起身行了一礼。
“还请您大发慈悲,如实相告。您此番光州行,是要查知州贪腐的案子吧?上元节前听家父曾提到,知序哥哥即将上任光州观察使,您既与他相识,更是拿了他的名头来光州,想必是想与他一明一暗打个配合,共同查案吧?小女斗胆一问,我朱家,是否也牵扯进了知州贪腐一案?”
李桃李见她一语道破,暗中赞叹此女机敏。但不知为何,那声“知序哥哥”让他有些不快,想刺她几句。
“哦?就不能是在下想念娘子?上次在下救了娘子,娘子不仅不道谢,还不辞而别。此番李某前来,就是要娘子给个说法。”
朱嘉予闻言完全没有任何愧意,甚至翻了个白眼。
他顿时觉得无聊,于是咳嗽一声,认真答道:“我今日来,确实是因为有所发现。”
“朱松柏在娘子被绑架的第二天,就勃然大怒前去官府闹事,后每日都要去问罪官府不作为。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光州都知道。但大家不知道的是,在娘子被绑架的当天,他就连夜去找了光州知州徐盛,两个人彻夜长谈,直至天明朱松柏才归家。朱娘子,你觉不觉得令尊的行为有些奇怪?”
李桃李见朱嘉予默不作声,便继续说了下去。
“在第二天同官府闹僵后,令尊又去急信娘子的那位青梅竹马沈知序。而沈知序迟迟未到任,这封信待娘子你被找回也没有及时送到。”
“至于雷朗那边,你不要担心,我将他引到徐盛的府邸。饵已放下,就看鱼上不上钩了。怎么样,作为你的盟友,在下是不是很有诚意?”
李桃李这一计确实很妙。
若朱松柏和徐盛之间确有勾结,那他自会将此事轻轻揭开。
不过,得知是徐盛派人来暗查自己书房,会动摇朱松柏对其的信任;而看到雷朗带人在自己府邸附近鬼鬼祟祟,徐盛也会有所不满。
若两个人之间产生了怀疑,再铜墙铁壁的合作关系,也不愁找不到破绽。
朱嘉予暗暗佩服他的心思玲珑。
李桃李见她半天不语,以为她听闻父亲知情有些伤心,心生怜悯,正要安慰,只见朱嘉予平淡地开口:“我确实也怀疑父亲知情。父兄一向待我极好,这次却演得过了。”
她不但没有怒斥自己挑拨离间,反而坦然承认。
李桃李瞧了她一眼。他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不简单,完全不像是沈知序描述的那样天真烂漫。
朱嘉予见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带了几分玩味,意识到应该收敛一下锋芒,莫让他忌惮,怀疑到不该怀疑的人身上。
她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男子,先前祸水东引的打算又涌上心来。
“大人,你来光州也已一月有余了,想必绮渊楼那边你很熟悉吧?”
“一般。”
李桃李顿了顿,喉结微动,回答得古怪。
若朱嘉予看他一眼,定会发现此人的耳根微微发红。
只是她一心只在案子上,没功夫关注他。
“我听闻,上元节那天,绮渊楼走水了。”
“我怀疑这是人为的设计,想亲自去调查一下。不知大人是否可以与我同行?”
饶是李桃李知道她胆大,也还是被她这个提议吓到了。
“朱娘子,你该不会想让我去向令尊说,邀请你去绮渊楼做客吧?”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你脑子里装了些什么?”朱嘉予像白痴一样看着他。
“我是说,我男扮女装偷偷去。但我毕竟没去过,所以需要一个熟悉青楼规矩的人帮衬着,以免露馅。”
揽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声,见李桃李面色不善,立刻重新板起脸。
李桃李愕然,他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不曾想自己在她心目中竟是如此形象。
兴许是最近扮纨绔太入戏了,举止带了些轻浮?
还是......她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李桃李是一个洁身自好又爱惜名声的人,朱嘉予的话让他有点难受。
“好,你几时有空托阿茗传信,祈川会告诉他联络方式。”
见他答应了,朱嘉予便立刻让小栀送客,转身准备离开。
不料,后面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朱嘉予向后一歪头,询问地看向手的主人。
“你上次折了腿,还是少走动为好。下次不要这般冒险了。”
李桃李早就发现了她走路还有些跛脚,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想叮嘱了一句。
“还有,我不是那种浪荡的人,你不要误会。”
误会?
误会就误会了,给我解释干嘛。
望着李桃李渐行渐远的背影,朱嘉予若有所思地抬出右手,伸出拇指和食指,将视线里的他框入其中,并随着他的移动而缩小距离。
直至李桃李的人影消失,她的拇指和食指指尖也重合不动。
她轻轻一笑,再扬起的声音无比平静,却坚定有力。
“这次是我失算,算你技高一筹,但不会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