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今晨本该是名扬长安的顾柳然与尊贵无双的长公主宫中苟且之事传遍长安的时候,李飞远没想到一觉起来,就听到他选的好侄女婿一夜之间变成了断袖的消息,长安城中无人不知,李飞远虽然没说什么,但却黑着脸没吃几口早膳。
但紧接着多伦王子求亲的消息便传到了丞相府,李飞远听到消息面色缓和了许多,又重新传了早膳。他心想道自己这侄女变得碍事起来,若能嫁去远在千里的草原,也是极好的。
春日宴上那多伦王子当众请婚,不光当众请婚,还一改当初的孟浪劲儿,摆出一副非那两女子不娶的架势。
新帝进退两难,既不想牺牲掉自己刚结交的一同削弱世家扶持寒门的盟友,又不好驳了这位从草原远道而来的王子的面子。
至于信王和其余三家世家,犯不着趟这样浑水,一不小心就三方得罪,于是果断隔岸观火明哲保身。
新帝虽然没有当场赐旨,但金银首饰如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从宫里运了出来,怕是指不定哪天,这红木箱子里装的就不是金银珠宝而是大婚的嫁衣罗裙了。
连不大懂朝局的王阿花心里都清楚,再过几天,新帝就会迫于压力下旨。
装着金银财宝的这些箱子用的是上好的红木,价值不菲,王阿花望着院子里一排排的红木箱子,心里堵得慌。
趁着四下无人,她踢了踢那一排结实的红木箱子,箱子发出沉闷的咚咚响声。
王阿花不是忧心她自己,她觉得去草原再怎么差也不能差过自己上辈子以杀人为生的刀尖舔血的日子,熬过了天天刀光剑影朝不保夕的日子,想来远去草原后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捱。
倒是她家殿下。
王阿花的眼前浮现出裴安懿那张清瘦冷淡的脸。她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样清瘦又从小养尊处优的美人,也不知道经不经得起那草原的风沙
正是多事之秋,平日里门庭若市的长公主府这几日门可罗雀,除了从宫里运出来的一箱箱装着财宝银钱的红木箱子,再无人前来。
无人前来但从佛宁殿送出了张请柬,引长公主入宫一叙。
佛宁殿是李太后的居所,李太后正是裴安懿的生母,李飞远的长姐。新帝登基后李太后便在宫里建了座佛堂,取名佛宁殿,长居佛堂,抄写经书,不问世事。
王阿花上辈子对这个太后印象甚少。
裴安懿的指尖轻扣着桌椅上的这封请柬。烛火在她脸上摇曳,忽明忽暗,王阿花看不清楚她的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王阿花听见裴安懿叫来女使,道:
“备衣,备马车,入宫。”
殿内熏香弥漫,缕缕薄烟般的檀香王阿花钻入了鼻腔之中。
裴安懿穿着玄色红线绲边大袖,头上戴着金海棠珠花步摇,丹唇红装,腰间的双环玉佩一步一响,徐徐走进大殿内。
王阿花和翠微伴随其后,亦进入了大殿之中。
佛宁殿中央有一尊巨大的佛像,王阿花探头一望,那佛像直插云霄,通身镀金,眼眸低垂,似笑非笑地俯视着王阿花。
等到走近了才发现,原来这巨大的佛像下面还坐着一个老妇人,坐在莲花宝座上,手中转着佛珠诵经。老妇人干瘪的手臂戴着一个翠镯子,那镯子王阿花不知道是什么玉做的,但通体晶莹剔透,看起来便价值不菲。那老妇人极其的瘦,王阿花觉得那镯子往上挪挪,说不定能戴到那老妇人的胳肢窝。
李飞远也在,坐于下首。
裴安懿淡淡扫了过去,不行礼也不开口,就这么站在大殿中央。
那老妇人也不言,只是一直诵着梵语佛经。
还是翠微先开了口,跪拜道,“见过家主,见过小姐。”
王阿花不知道当跪不当跪,正在王阿花纠结的时候,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来了个面生的孩子,抬起头来,叫哀家看看。”
裴安懿往左挪了一寸,正好站在了王阿花的身前,淡淡道:“小姐,”
“嫁了人,生养了子女,都当了太后,你如今还要身边的人叫你小姐么?”
“若是真这般喜欢做李府的小姐,那又为何要入——”
“安懿!”李飞远出声喝道,“这是你母亲!”
“母亲?”裴安懿抬头,面上无悲无喜,“李相同顾家合谋,想要将我与那顾大生米煮成熟饭的时候,为何不想想我的母亲也姓李,我身上也有一半李家人的血?”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李飞远的声音冷了下来,“若是你真同那顾公子……你这会儿就不用和亲了。”
“为孤好?”裴安懿声音中的冷意更盛,“李相应当是嫌孤挡了世家的路,迫不及待想将孤的婚事安排上吧。”
“安懿,”李飞远的声音软和了下来,“你这孩子,好好做你的长公主不好吗。”
坐于上首的老妇人神色未变,只是话中多了些无奈,道“哀家只是看看这个孩子,又没做什么。”
“你走近些。”
那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王阿花的腿向前迈了一步。
一息、两息、三息……
王阿花站着腿一动不动的腿有些发酸了。
终于,那道苍老的声音再次开口道,
“奇怪。”
“算不上国色天香,最多当得上一句清丽。这样的容貌,那草原蛮子竟然也看得上。”
王阿花:……
“长姐,”李飞远开口道,“我们安懿不是就国色天香吗。”
“也是,”坐于上首的老妇人淡淡开口道,“安懿生得如此貌美,定能抓住那草原蛮子的心。”
裴安懿的胃里一阵排山倒海,望着面前的两个人一唱一和,虚伪至极!
裴安懿费力压下胃里的恶心,丢下了一句,“孤不会嫁的。”
“不嫁?”那老妇人赫然变脸,出声喝道,“赐婚的旨意不日就要下来了,由不得你不嫁。”
“到时候绑也要把你绑上花轿。”
裴安懿转身抬脚离开,老妇人苍老不满的声音在身后遥遥响起,
“李家不保你,还有何人敢保你!”
裴安懿快步向着殿门外走去,腰间的环佩叮当作响。
王阿花听到她家殿下嘴里低低地说了一句:
“孤自己保自己。”
裴安懿快步向着殿门外走去,腰间的环佩叮当作响。
跨过四四方方的一道又一道门。
哇!
终于,在慈溪宫的宫门外哇的一声,裴安懿面色苍白,用手撑着墙吐了出来,将早上吃的早膳吐了一地。
翠微见状忙在怀中找干净的手帕。
王阿花轻轻扶住了裴安懿的手肘。
“殿下,”翠微将手帕子递给裴安懿。
这时一小女使向裴安懿走来。
这一小女使看起来年纪小得很,声音怯生生的,朝着裴安懿行了个大礼,道:“我家、我家主子在偏殿等着殿下。”
裴安懿按了按太阳穴,觉得头晕乎乎的,这小姑娘所着衣裳她认得,乃是皇后宫里丫头。
既是皇后有请,她并无不去的道理。
只是这慈溪宫,每次来一趟,都让她觉着累得慌。
她揉了揉脑袋,跟着这位小宫女去了偏殿。
偏殿里,一女子款款坐于上首,头上戴满了金钗玉环,衣裙皆是金线镶边,雍容华贵。
只是脸上的眉头总是似蹙未蹙,失了几分国母的大气。
裴安懿虽没见过这位被“赶鸭子上架”皇后几面,心里却觉得这也不过是个可怜女子罢了。
她的肩膀,忽然被人放上了沉甸甸的皇后冠冕,没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坐于上首的女子见她来了,刚想起身去迎,这一动,忽而掩面咳嗽了起来,端起了旁边的药碗,喝了一口顺了顺气,嘴唇微动,才发觉不知如何开口称呼面前这位长公主。
“皇嫂叫我安懿便好。”裴安懿道。
“安……安懿,”李皇后扶着额头,面色苍白。
“不知皇嫂唤我前来作何?”
李皇后思忖着开口道:“本宫……我听到了外面的一些消息,你……你是不是就要……”
“多伦王子确实在春日宴上求娶了我。”
闻言李皇后的眉头蹙得更深了,“果然如此。”
“我听说那草原路途遥远,途中黄沙漫漫,还有数不清的蚊虫,养在皇室的女子,怎可在那样的地方做活……”
裴安懿没有接话,她有点弄不懂李皇后将她叫来的意图。
“安……安懿,你且过来些。”
裴安懿走上前去。
李皇后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小的帕子,将帕子轻轻打开,帕子之下还是帕子,就这么包了四五层的样子,裴安懿才知晓帕子之下包着的是一个透亮的玉镯子。
这镯子看起来碧玉透亮,价值不菲。
“这……这镯子是陛下送给我的,”
裴安懿心中思忖着,没想到新帝肯将这样名贵的镯子赐给面前的女子,说不定……这两人之间许是有几分真情在的。
李青将镯子递给裴安懿,低声道:“你此去花银子的地方多着,这镯子你便带着罢。”
裴安懿接过镯子,心头一热又一冷,热的是只见过寥寥几面尚且知道怜惜她的处境,冷的是生她的人现下却想将她往火坑里推。
裴安懿将镯子仔细收好。
“多谢皇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