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
“吃饭了吗?”
没人应答。
温南枝把小蛋糕放在桌子上。
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的人翻了个身,顺势从沙发上下来,趿拉着鞋快步走到桌子旁,发现是蛋糕后眼睛一亮,迫不及待把丝带拆开,挖了一块放进嘴巴里,满足地哼着歌。
“我去给你换盆土。”
还是没人应答。
“俞衫。”
“干嘛?”餐桌前的女生终于应声,只不过语气听上去很不耐烦。
“管理局还有些事,晚上不用等我回来。”
温南枝手里拿着资料,转头见吃蛋糕的人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走到餐桌前说:“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
“那头鹿又告状?”
“嗯,怎么不去学校上课?”
“有什么好上的。我们又不用考大学,去那里不就是混日子吗?简直是浪费时间。”
“对你修炼有好处。”
“反正我不去,说到底建立一所妖怪学校,只不过是为了方便管控罢了。人类被灌输上学的思想就算了,给妖也灌输这种思想?你想让一株草去上学?修了能成仙吗?本来就不应该去的。那里面那么多妖,随随便便哪一个就能杀了我……”
温南枝忽然从她的笑颜中看出满满的挑衅意味。
“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我还能被怎么伤害?反正我也活不长了。”
“别这么说。”
“这是事实!没有明台仙境我怎么活?你告诉我应该怎么活下去?”
“我会想办法的……”
“想办法?是,我是可以苟活,那我其他的族人呢?”
“我不知道……”
俞衫的脸立刻冷了下去。
“呵。”
温南枝顿了顿,似火上浇油地补了一句,“我会想办法的。”
“呵。”
俞衫暴起,攥紧切蛋糕的水果刀。
“我会尽力补偿的。”
温南枝眼睁睁地看着刀刺过来,丝毫没有要躲闪的意思,硬生生挨了一刀,顿时小腹处鲜血直流。与尖锐痛感同时来临的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感。
“你真是疯子。”俞衫把刀丢到一边说。
温南枝没有说话,转身去房间清理伤口,出来后换了套衣服,面色如常,拉家常似的问她浴室的镜子怎么碎了。
俞衫不理,坐在原位上吃着自己的蛋糕。
“俞衫?”
“……我不小心打碎了行了吧。”
“等回来我清理。我先出门了。”
管理局一直秉持着大隐于市的观念,每一个分局都是设立在市中心。而总局在最繁华的清州市中心拥有一整栋楼,对外称做金融公司,连职位都是以此称呼。
清州今天突降大雨,天空被厚厚的乌云压着,雨水落地成花模糊世界。
温南枝乘地铁去市中心。
总局给每个员工配了车,但温南枝从下山开始就觉得自己并不会在俗世久待,即便她来到这里已经有5年了,温南枝仍有下一秒要离开的错觉。直到到现在,她还没有去考驾驶证的想法。
出了地铁还需要走一段路,温南枝撑开伞,闯入茫茫雨幕中。路边的行人匆匆而过,没有一人注意到,雨水打到女人的西装上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半点湿漉漉的痕迹,地上水洼中的水在女人踩上去时纷纷避让。
刚坐上工位,隔壁的小茹双腿一蹬,滑轮椅一下停在她旁边,双手合十。
“感谢温姐替我出差。”
得知要去临梧出差的时候正想着找人顶呢,想不到温南枝主动提出替她。
小茹实在不喜欢临梧,虽然她下山到的第一个城市就是临梧。那时她处到人间为了生活费在路边支了小摊算命,却屡次被城管追着赶,好不狼狈。
“不客气。大家都回去了,你怎么还不下班?”
“我等晚点飞回去,嘻嘻。”语气搞怪。
温南枝趁电脑开机的间隙看了她一眼。
“我是不会同意你的提案的。”
小茹见心思被戳破,还是不死心,“啊?为什么啊?温姐,这样多方便啊?”
“就算我同意了,你觉得上面会同意你的《关于提升员工福利待遇的提案——设立员工便捷回家传送阵》?每个人家的位置不一样,那得需要多少个传送阵?”
“反正这栋楼有那么多空着的地方……”
“……”
“好吧,温组长,柯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发信息也不回。”
“可能在忙吧,她请休年假了。”
“这样啊。话说今天这么下这么大的雨啊?”
“你没推算出来吗?”
小茹摇摇头,她最喜欢的消遣就是拿龟甲算一算第二天的天气如何,宜忌如何……时准时不准的,大部分时候是准的。
“没有,我都没带伞。”
温南枝打开手机查看天气预备,一连几天的阴雨天,向右滑切换城市,小茹凑上来看。
“临梧离那么近居然没在下,敢情就清州被乌云包围了。”
“还热。”温南枝附和说。
“对,跟个桑拿房一样。我今天乘地铁的时候那个车窗都是水雾。雨来得莫名其妙,你都不知道,我今天傍晚和甘霖走在一起的时候她突然头顶冒出几朵花,然后里面就下雨了。还好当时旁边没有人,哈哈哈,你都不知道她当时那个反应,人如机。”
“甘霖?人如机?”
“就是隔壁部门的那个风雨兰精。人如机就是……人机的意思……就是说举止行为很笨拙搞笑……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是网络上的一个热梗。”
温南枝哦了一声,她不怎么上网,但是说到热梗这个词让她想到一件好笑的事。
很久之前林怀雁觉得林晚钟的性子相较于同龄人太过沉闷了。心血来潮地干预了几天后没有半点效果,于是剑走偏锋给林晚钟买了部手机,说是让她见见外面的热闹。
不过也只是让林晚钟从沉默不说话变成埋头玩手机。还隐隐有发展成网瘾的趋势,没事的时候为了联网蹲在林怀雁寝殿前。
彼时林晚钟正处于下意识观察模仿旁人的阶段。直到某次林怀雁指导林晚钟练剑。
“转的太犹豫了,应该更坚定一点。”
虽然不是本意,但小小的林晚钟还是脱口而出:“那咋了,谁问你了。”
看得旁边的林怀雁和温南枝目瞪口呆。
林晚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立刻双手捂上了嘴,小脸通红地说这个网上的流行语,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说出来了。
事后还拉着温南枝不停的解释说她当时肯定是被什么东西上脑了。从此以后那部手机被林晚钟束之高阁,再也没有怎么碰过网络。
-
“嘿嘿,九点了,我先走了。再见,温姐。”
“拜拜。”
小茹双腿轻轻一蹬就滑出了座位,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清州的公务员只有晚上九点以后不限飞。
等小茹走了以后,温南枝坐电梯直达顶层。
她轻轻叩响了门。
“进来。”
“徐阿姨。”
“回来了?受伤了?”坐在办公椅上的人有着齐耳短发,眼神锐利明亮。身着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线条流畅,干练利落,是管理局总局的局长。
以前是她妈妈的副手。
温南枝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气味,血腥味几乎为零。
“小伤。”
“俞衫还好吧?”
例行问话。
“还好。”
温南枝把小宏村和金蟾以及那个阵法详细汇报给徐以尧听,中间模糊了林晚钟和柯静的幻境。
“应该是古代哪个大能留下的阵法。不知道能不能临摹下来……”
温南枝见徐以尧有了主意,正准备离开就被叫住。
“后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温局。时间真快啊,又过一年了……”
是啊,时间越过越快,只不过是日复一日罢了,十年如一日的生活让人厌烦,这里的生活让她厌烦。
乘坐电梯下楼时,温南枝透过透明玻璃望向外面模糊的夜景。
雨越下越大了。
小腹的阵阵刺痛反倒带来清醒,给她还活着的感觉。
温南枝回到家时,俞衫已经睡了,把自己变成一株春年草栽在花盆里,小小的一株,才一根食指长,没有明台仙境的呵护滋润,看起来恹恹的。
平时花盆放在侧卧的飘窗上,今天下大雨,温南枝就把花盆放在侧卧的书桌上。
她怜爱地抚了抚叶片,俞衫也只是轻轻抖了抖那片叶就继续睡过去了。
温南枝回想今天和俞衫的对话。如果是平时她会选择沉默。
她冷静地想,她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个体处于愧疚感中时,可能会试图通过挑衅行为来缓解压力,甚至会表现出厌恶,但其实更多的是对自我的一种否定或厌恶。
随后她回到主卧收拾浴室里的狼藉,温南枝蹲下捡起一片片玻璃碎片,小块小块的镜子倒映着她的眼睛,她垂下眼眸,刚刚看见侧卧的镜子也碎了,分神去想,不知道什么事惹了俞衫,生这么大的气。
等处理完所有东西,温南枝静静地倚坐在阳台的吊椅上,周身陷进黑暗里,外面的风雨交加,灯红酒绿被模糊,被隔绝在外。
唯有手中那一点猩红格外醒目——一支香烟在指间轻轻跳跃,火星子舔舐烟纸,散发出淡淡的烟雾,为了散开烟味,温南枝特意开了一点窗,冷风迎面而来带起一阵阵凉意,也加速了手中香烟的燃烧。
她不抽,只闻,好像真能带去什么烦恼。
香烟逐渐燃至尽头,温南枝轻轻一点,那抹猩红瞬间消失。眼神穿过雨帘,望向那片模糊而遥远的灯火。
思维漫无目的地发散……
林晚钟……
俞衫……
温遐……
……
事已成定局,后者没有什么好想的。于是思绪又饶回林晚钟。
说起来,满打满算,和林晚钟有五年没见了。林晚钟长大了许多,却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没有小时候那么强大自信。
曾经有人说过林晚钟的性子和自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其实那些人一点都不懂。阿辞看起来有些冷冷的,讲话比较温和,但是看向你时的眼神总是很纯良,很懵懂,充满信任。在伤心难过之后抱抱她就会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在陌生人前可能还会因为紧张结巴而尽可能的少讲话。
而她自己,也就是看起来而已。
现在有点不一样了,你看着林晚钟的眼睛,总是透露着淡淡的受伤。应该是在荒原发生了什么事情,选择弃剑大概率也和这有关。那时林怀雁在来信时提过一嘴林晚钟决定放弃剑道,只不过那时她自己忙的焦头烂额。
那时她想的是,随她吧,不要求林晚钟能长成什么样的人,心正所愿,只是希望她能快乐。
现在想想,当初林晚钟会去荒原也是因为自己吧。还要支支吾吾地说荒原能更得到锻炼……
想不到无意之中,又让一个在乎自己的人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