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言一番话掷地有声,闵煜坐在案前都快听愣了,差点忘记靖王盈的未婚妻子正是眼前的戚相。
……要求邵盈退婚的时候,她可不是这么说的。
闵煜轻咳一声,提醒她:“万一靖王盈将这话当了真……”
又起了什么非分之想怎么办?
戚言冷笑:“我劝他好自为之。”
襄君望着自家相国那双清泠泠的眼,只觉得那种寒意席卷,浑身发毛的感觉又上来了。
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在心中默祝靖王盈头脑清醒些吧。
好在邵盈虽缺了几分应变的急智,曾为一国长公子的素养并不落于人后,之于礼仪孝悌之事,更是熟稔非常。
于是,当王畿的使臣到达靖都下达王命时,他袖掩涕泪,动情地说出一番仁义孝贤之理,直言万不可与王姬婚姻。
文臣簇拥国君左右,闻言尽皆动容。
武将持刀侍立殿前,凝望使臣虎视眈眈。
众军列兵城郭内外,威严庄重,大国气象。
便是再眼瞎,也知晓了靖国先礼后兵的意思。
使者无法,只得按下王命,派急信请示于天子。
靖王为糟糠妻而拒王姬,此事传扬,时为美谈。
天子使臣下达王令,自有仪驾随行,行程自然缓慢,此番快马急信则不同,不过十数日便已打了来回。
往襄国的密信随之传来。
天子诏令,所言极简——既有贤伉俪,不如赐婚王姬于襄公煜,请靖国君主婚。
寥寥几字,翻天覆地。
闵煜看完密信,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简直荒唐。”
王姬婚嫁,怎如儿戏一般?
昨日许靖国,今日便许襄国,莫说三思,连一个停顿也无。
戚言笑吟吟地问:“国君想娶吗?”
闵煜望着那笑靥,分明是温婉明丽的模样,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慌忙撇清干系:“绝无此意,煜此生只认戚相一人,从无二心。”
他分明什么都没做,简直祸从天上来!
他惴惴不安:“料想戚相,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羊入虎口?”
戚言敛起笑容,冷哼一声:“说得甚么话。”
襄君何曾是羊,王姬又何曾是虎呢?
不过是沾了天子的权欲,本该荣耀一国的王姬婚事,却成了谁都不想碰的烫手山芋。
但此事之于襄国,又与靖国不同。
靖乃万乘大国,一方霸主,就连僭越称王之事都早已干过,违抗王命便也抗了。
不要说靖王真情实感地演上了这么一出,即便是不演,靖说不娶,王室又能奈他何?
可襄国毕竟贫弱许多,真要叫板王室,未免气弱,再有个不敬之罪,被哪家邻国揪了错处,料理不好,恐怕又得是个灭顶之灾。
眼下不止闵煜忧心,就连戚言也目露沉思。
戚相食指在桌案上轻敲着:“国君待我想想,实在不行……”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未尽之言消失在唇齿间。
闵煜不知她未出口的那半句话究竟是什么,只觉得嗅到一丝不平常,似乎极为大逆不道,不至万不得已,绝不动用。
只是事情的转折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使者接了新的天子令,正要动身前往襄国。
可一道新的密令紧追而来,将那诏令追回了。
与此同时,王畿传出天子驾崩的消息。
“王姬怀抱幼子登基,代为听政。”
戚言阅完竹简,将它投入火盆,缓缓烧去。
此时已过了春祭,四处的积雪都开始逐渐消融,只是戚言一贯畏寒,是以炭火未歇。
这大约是戚府上唯一称得上奢侈的东西了。
狸奴也喜暖畏寒,与她一同缩在屋子里,全然不顾主人正在忙于天大的正事,娇气地往她怀里钻。
戚言也纵容它,放任这团毛绒在她怀中寻摸好位置,舒服地窝起来。
轻手抚摸那身柔软皮毛,猫儿喉间便“咕噜咕噜”地发出餮足的声音。
襄君一如既往地坐在桌案的另一边,目光也自然而然落向那狸奴,口中却记挂着王畿:“天子年富力强,正值春秋鼎盛的年纪,怎么消息来得这么突然。”
戚言笑:“是啊,怎的如此突然。”
大约是有人终于忍无可忍了吧。
她叹息:“王姬竟是个有趣的人。”
闵煜闻言点头:“临危受命,确实心有丘壑。”
如今王室衰微,天子驾崩得早,膝下唯有一子,尚且婴幼。内有豺狼,外有虎豹,要靠一己之力撑起门庭,恐怕大不容易。
戚言望着他,眼中意味深长:“天子既崩,使者来报后,诸侯自当前往奔丧,此番我与国君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