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礼,快入座吧。”
戚言定神看了他一息,很快收回目光,撩起衣袍入座:“国君今日怎么来了,是有何要事相商?”
闵煜眨了下眼睛,忽然发觉两人坐到一起,总有“要事”这么一问,哪怕前些时日,戚言尚在病中也是如此。
如果是曾经的邵奕,她也会这么说吗?
他笑道:“倘若无事,我便不能来探望你吗?”
此时的国君心中正悦然欢喜,已然忘了自己前几日对着内侍的犹疑。
戚言垂着眸:“国君事务繁忙,日理万机,臣岂敢徒占余暇?”
闵煜将这话往心里过了一遍,总算咂摸出些不对劲。
戚相何时开始在他面前自称为臣了?
可若是依照礼节,又挑不出错来,亦或是说,曾经“你”来“我”往,方是少了几分谦逊恭敬。
这也没法拿出来说,显得他咬文嚼字,有多么斤斤计较似的。
闵煜只觉得背后有些冒汗。
他面上笑容越发和缓,唯恐着恼她:“哪里是占了我的时间,只怕是戚相忙碌,恼我叨扰了。”
戚言提着茶盏,看他一眼,目光不冷不热:“国君言重。”
完了,闵煜心想,真的有哪里得罪她了。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一阵,最终想起,或许是饮过鹿血酒那日,他实在自顾不暇,应对地生硬了?
再一细想,他越发冷汗直冒。
岂止是生硬,那日好像、似乎、几乎是他将戚相亲口赶出去的。
而后又仿佛“晾”了她好几日。
虽然……虽然事出有因,但这个因,却是万万不能说给戚相听的。
闵煜抬袖,按压着额角,试图冷静地将汗擦去。
戚言冷眼瞧着,忽然道:“数九寒冬,国君怎么总是体热发汗?可要找汤阳看看?”
恰好神医正住在她府上。
“不不不,不必!”闵煜连忙拒绝,磕巴着给自己找了个由头,“我自幼习武,的确较常人耐寒些。”
找汤阳岂不是更坏事了吗?
别的不说,带的那坛鹿血酒能给他补成什么样,再没有人能比神医更清楚。
他以前怎么会觉得汤阳仙风道骨,实乃方外之人?
那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里,所浸的笑意分明是十足的不怀好意啊!
戚言听他抗拒,便不再说什么,低头饮了口茶。
闵煜侧过头轻咳一声,然后声音放得越发柔缓,仿佛平白低了眼前臣子一头:
“已近年关,去岁时忙于事务,晃眼间就过了年,也是多亏了戚相,今岁总算得空,是以特地为戚相准备了一份礼物。”
戚言有些意外:“劳烦国君费心了。”
她难得提起几分好奇,不知国君会以什么物件相赠。
不过以襄君温雅端方,君子如玉的品格,若是赠礼,大抵也是环佩之流。
可出乎意料的,闵煜将手探入袖中,却托出一团绒毛,又很快换了双手捧到她的面前。
那团绒毛只有小小的一点,在国君掌心窝成一团,慢慢动了动,从他手中“忽灵”一下探出个小脑袋,眼中还带着些迷茫的睡意,张了嘴,娇娇弱弱、含糊不清地叫了声。
戚言着实惊讶,眼中很快染上层笑意:“竟是只狸奴。”
三花的毛色,靓丽如锦,看着不过一个月大,正是最招人喜爱的时候。
那猫儿总算将眼睛睁圆了,倒也不像怕人的样子,颤颤巍巍地在国君手中站起来,伸着前爪朝外面探了探。
眼见这小家伙就要跌出去,戚言忙伸手去接。
一团温热绵软的毛球跌入手中,几乎要将心都揉化了。
闵煜见她喜欢,眼中也漫起笑意。
他道:“前几日,有旧识的老伯前来探望,谈起家中新得了窝小猫,我便向他讨来一只。”
戚言将它拢进怀里,用拇指轻抚着小猫的额头,看它双耳也跟着一抖一抖,不禁眸光闪动,尽是喜爱的神色。
她唇角含笑,嘴上却道:“这娇滴滴弱不禁风的样子,还得遣人专门照料。”
国君道:“不碍什么,拿些旧布料围个猫窝,平常喂点羊奶就是了,等再过两个月,就能吃些饭食,慢慢壮实起来,就好养了。”
闵煜见她虽然嘴上不显,可笑意却一刻未停,心知这礼物是送对了,心下不由得松了口气:“戚相为它起个名吧。”
戚言总算将目光从狸奴身上移开片刻,施舍他一眼:“我不大会起名,还是请国君赐名吧。”
闵煜听她这自称终于是回来了,心中更是宽慰:“既然是你的猫,自然由你起名。”
戚言又低下头去逗那狸奴,边想着,边道:“那便随我姓戚,唤做……雪锦。”
白绒点三花,恰似雪中落织锦。
戚雪锦。
闵煜不由失笑,想说给猫起名,怎么还有名有姓的,寻常人家里给孩子起名,都未必如此上心。
可转念想起,戚家满门已被靖王屠戮殆尽,如今还姓着戚的,只剩下她……和这只狸奴了。
他心中微痛,却仍是笑着,轻声赞了句:“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