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酸一边给她递刀子:“戚相可需密探?”
戚言有些意外:“国君豢养了密探?”
倒也不是什么大不韪的事,只不过原以为他皎皎君子,应当是不屑于这些伎俩的。
闵煜一笑,仍是清风朗月:
“戚相曾言,‘常英的生意遍布天下,他的耳目自然也遍布天下’。如今,常先生的家财皆充了襄国的公,我便借用一二,也在常理之中吧。”
戚言听罢,失笑:“那便借国君与常先生的光了。”
“谈不上借光,原说戚姑娘助我复辟,是襄助姑娘向靖王复仇的筹码,可如今,故国已复,戚相更是帮扶许多,于靖王一事,我却未能帮上什么忙。”
“怎么没能帮上?”戚言看着他,眉目舒展,“国君可是予我立身之地。”
目光相接,闵煜心中微动。
室内寂静一瞬,却是戚言先移开眼神,垂眸替两人添茶。
闵煜心有遗憾,可也知道此事急不得。
安谧的氛围伴着水声弥漫开来。
他想了想,道:“眼看将要入冬,我预备探查民情,四处走访则个,国都事务,便要托付给戚相了。”
戚言放下水壶:“国君走访,怎么不令我随行?”
闵煜解释道:“要去的地方多属偏僻,期间只路过几座城池,稍作补给,再者天气也渐渐冷了。”
他记得戚姑娘体质很是畏寒。
“是去往哪里?”
襄君便说了几个地方。
戚言听罢,在心中细细勾勒了地图的样貌,不由得皱眉道:“怎么走得这么偏?”
国君巡视不算什么稀罕事,可所行的地方,大多是城池重镇,就算要勘察民情,也就是绕着城外行上一圈。
要如此深入乡野,不说山民的乡音俚语难懂,单是行路崎岖艰难,流寇猛兽环伺,就不宜贵人踏足。
闵煜笑道:“去城池,见到的不过是些士子官员,所说收成如何,乡民安居与否,在呈文上就见得够多了。既然出来了,就该往下走走,亲眼所见,才是襄国。”
这话倒也不错,戚言听了也不再反对什么。
默默地喝下半盏茶,忽道:“我亦同往。”
闵煜愕然,而后道:“路途颠簸,恐怕……”
“一点崎岖山路罢了,从前跟着邵奕,也不见得安稳,嶂山上寻兵书也去过,也曾同国君翻山越岭,怎至于如此娇气。”
戚言望着他:“我未曾见襄国,如何任相国?”
襄君与她相视,一时说不出拒绝的理由,何况他从来无法拒绝戚言,更何况他其实也发自心底认为——
“戚相所言甚是。”
此行轻车简从,君相共乘,另有华氏族长领兵护卫。
期间白日行路,夜宿驿站,万般颠簸自是不提,终于抵达一处标好的村落,步下马车时,却令戚言颇为震动。
襄国贫苦,这是她一贯知晓的。
只是从未想过能困苦至此。
已至初冬时分,稀疏露头的男女老少,却各个衣不蔽体,身形更是瘦得如同一把枯骨,浑身灰扑扑的,更有些男丁,竟是缺胳少腿,身负残疾。
连同周遭用黄土糊起的屋舍,半塌不塌,门窗挂零,一眼望进去,只是黑洞洞的一片。
有老人拄着木棍,颤巍巍走到闵煜面前,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一会儿,哑着声音问:“可是……余先生来了?”
襄君听了旧时化名,抬手长揖:“正是,难为老先生还记得。”
老人便舒展了面上沟壑,慢慢笑起来,朝着身后的同乡道:“是余先生回来了。”
村民们便缓缓聚拢起来,瑟缩地看着他们。
老人呵呵笑着:“五年不见,好久了,见你都生疏了,后面的……是你夫人吗?真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郎才女貌,般配!”
闵煜顺着他的目光侧首看去,是戚言走到他身旁。
他骤然一听这夸赞的话,耳尖烧红,却不敢认下,只说:“这是家中姊妹。”
是来前约定好的身份。
戚言站在国君身侧,朝老人福了福身:“老人家。”
乡野之地不似城郭讲究,老人抱着拳拱拱手就当做还了礼。
闵煜四下看了看:“这周遭的房子,不是修缮过吗?怎么又塌成了这样?”
“唉,那都五年前啦,土坯的房子就是这样,今年还遇了大水,浇塌不少。本来是想着修一修,补上点,可惜啊。”
那老人颤着手摊了摊:“咱们这儿,老的老,残的残,也难动手啊。”
闵煜皱着眉回想:“我记得您家中还有个大儿子……”
“嗐,今夏天热的时候下田干活,热死啦。”
老人嗓音嘶哑,对客时笑着,可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每一根褶皱都似乎在哭。
可他也只说了这一句,短短一句就解释了长子的去路,仿佛风轻云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