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英眼含笑意,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继续道:“襄国不比他国,本就公室凋敝,如今国君不愿婚娶,恐怕前路堪忧。”
“戚相为襄国殚精竭虑,一手挽其于倾颓,又倾注心血苦心经营,想来不是只为一时煊赫。”
常英为襄国献上全副家财,自然也不是为了襄国一世而亡。
他是商人,戚言又何尝不是权臣?
万般思量不过转瞬之间,她道:“在其位,食其禄,我自当谋其职。”
两人一番话,皆是点到为止。
常英走后,戚言取了一份空白竹简,笔尖蘸了墨,悬于半空,却久久未能落笔。
翌日,戚言单独拜会主君。
闵煜见她来,眼睛一下子亮了,忙不迭起身相迎:“戚相怎么来了?”
“有事相奏。”
“快先请坐。”
国君近来“琐事”缠身,已经许久未能与戚言单独相见,此时心中欢喜,亲手为她斟了茶。
那双眼睛期盼又专注地看着她,眼中的笑意盛也盛不下:“什么要事,劳烦戚相亲自走一趟?”
戚言望着那双眼,恍惚想起二人在靖国相见的时候。
那时的闵煜一身刺客打扮,夜行衣上滚了不少尘土血迹,灰扑扑的,唯有一双眼睛实在明亮极了,宛如天上的星辰。
如今他已贵为一国之君,笑眼看来时,却与过去无二。
怀中的竹简似乎烫手起来,只是呈文既已书就,她还是拿了出来,递给国君。
襄君对她的上书向来看重,此时见了,立刻双手郑重接过。
“这回竹简厚重,”他笑言道,“是什么……”
他打开竹简,顿住,笑意逐渐消散。
这份文书里所写的,赫然是劝谏婚娶之事。
戚言还在道:“依照礼节,诸侯一聘九女,娶一国而二国媵之,结两姓之好。今,襄国与岐、钺皆有盟约,国君可以考虑两国公室女。”
“若是不喜岐钺两国,尚有南方异姓国……”
戚姑娘的声音沉如流水,涓涓潺潺,本来是怎么听都悦耳至极的。
可今日却听得他胸中淤堵,头脑发蒙,好似隔了层云雾,听不真切。
呈文上的字看进去了一些,可又看不下去更多,闵煜只觉得浑浑噩噩,双手冰凉。
戚姑娘还在为他解说,可以选谁,又有哪些考量,如何能够合纵连横,如何能够争求更多利益。
他并不想听,可又无法充耳不闻。
似乎是过了许久,又大概不久,他抬起头,勉力笑道:“戚相。”
戚言停下自己的话,征询地看着他。
“国丧为重。”他旧话重提。
“国丧之后,国君就愿聘娶吗?”
谁都能看出来,这不过是国主的托词。
闵煜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脸上的笑容自如些,却忍不住鼻间发酸:“上卿,我一世为襄国而生,自当鞠躬尽瘁、尽心竭力,唯独婚娶一事,实在做不到全无情谊,而只为联姻。”
戚言沉默一息,道:“国君婚事,亦是家事,我并无意强迫。然而以国君的年纪……”
她本想说该有位继承人。
襄君如今二十有几,膝下却无子嗣,放眼诸国的确少有。
可话到嘴边,她却问:“国君怎么想?”
怎么想?他能怎么想?
戚姑娘智周天下,难道真的看不透他心中方寸之地吗?
又或是早已知晓,但并不在意?
闵煜心中难受,唇角微颤,一时放纵了心绪,脱口道:“并非不愿婚娶,只是心有所属,难容他人。”
戚言目光微晃,握着杯子的手,食指微微敲动两下,略一思索:“这也不难办,纵有礼仪,也不是人人遵从。”
亦或是该说一句礼崩乐坏,诸侯一聘九女,而后不再娶的规矩,鲜少有人恪守了。
似岐王那样一娶再娶,也不过被人唾一句荒唐。
国君若是只想娶一人,那便只娶一人。
总没有统御一国,却连这点家事都无法做主的道理。
可她这话听在襄君耳中,好似全然置身事外。
此时,她是谏臣,是相国,是要为国事参谋,便如曾经商谈的任何一件公事。
徒留他一人,沉沦于情爱的牵绊中,诚惶诚恐,患得患失,不得体面。
他便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浅笑:“戚相言说不难,只怕也难,心上人如天上月,煜德疏才浅,恐怕求不得。”
戚言审视着他。
襄国国君向来是谦逊的,可远不至于自轻。
是哪家的女郎,令一国之君也自惭形秽?
戚言问:“国君属意之人,是哪国女子,今在何处,又是什么来历?”
襄君唇畔扬起一抹清浅笑意,却带着些苦涩。
他注视着眼前人,眸光温柔缱绻,仿若能滴出水来。
他缓缓说道:“她本是靖国人,如今正在襄国,受上卿,佩相印。”
“戚姑娘才情动人,煜见之倾心,仰慕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