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煜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如此仓促之下,向戚姑娘剖白心意。
可话既已出口,绝没有收回去的办法。
他便只好硬着头皮,等待宣判。
似乎过了许久,也或许是他的心跳得实在太快,错令他觉得时间长久,一直久到让他感到难捱至极,方才听到答复。
戚言神色看不出喜怒,语声淡淡:“和臣子谈情,是要我做佞幸吗?想不到,国君竟比岐公更加荒唐。”
闵煜一听便慌了神:“绝无此意!”
他惶急解释:“于国,戚相乃栋梁之材,于我,戚姑娘更有大恩,岂敢以佞幸之名折辱?”
他几乎想将自己的心都剖出来给她看,满怀情意,皆是赤忱。
“那国君是觉得我一介女子,还是应该放在后院,而非朝堂?”
“更无此意!”闵煜急切道,“戚姑娘若肯下嫁于我,仍许上卿之位,佩襄国相印,一切照旧,绝无更改!”
戚言终于看向他:“倘若我的确无意,国君当如何?”
无意啊。
也不算……太意外。
闵煜面色微白,他忍着眼眶酸涩:“无妨,一切照旧,并不以此迁怒于戚相。”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勉力平息自己心中郁痛,再睁眼时,眸中是一片柔色。
“戚姑娘若是无意,定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够好,未能打动于你,往后必当时时自省,惟愿哪日等得戚姑娘回心转意。”
戚言:“情爱之事,并非经年累月便可促成,倘若再过三年、五年,又或一世也未能转意?”
“我便等上三年、五年,又或一世。”
“襄国君位不必有人承继?”
“尧舜之治,旷古美谈,国君之位还怕无人肯接手吗?过继,或是禅让,总会有办法。”
戚言不再说话,握着杯子的手,食指指尖又开始轻轻敲击,看他的眼神里,逐渐漫起担忧。
闵煜仔细辨别一会儿,的确是担忧。
他便觉得意外。
此情此景,戚姑娘不露羞怯,是她向来坦荡。不见厌烦,大抵也是他虽不足以令她动心,却也品行尚可,不至于被厌恶。
在他预想中,戚姑娘听闻他的自白,兴许会有惊讶,亦或是怒容,或是别的什么,他猜测过许多遍,唯独没想到会是担忧。
闵煜如此想了,便也如此问。
戚言道:“我只是疑惑,你我虽患难与共,却也并不至于刻骨铭心到要枯守一世的地步。”
若说国君心意,此前她毫无所知,未免虚假了些,但依她所见,些许暧昧好感并不足以为他惹来这么大的烦扰。
那日力排众议,授她以相位时,私情公务就该了断分明。
毕竟,以襄国群臣的愿望,是盼她做国君夫人,而非相国。
何况立储乃是事关国本的大事,为了这点情谊,甚至愿将君位拱手让与他姓?
闵煜的手颤了一下:“在戚姑娘看来,你我的交情,如此平淡吗?”
那么究竟谁可堪一句刻骨铭心?靖王邵奕吗?
是了,她与邵奕乃是多年的情谊,哪怕如今所隔血海深仇……爱之弥深,恨之愈切。
纠葛之深,恐怕也的确分不出更多心绪再给旁人。
他心中宛如堵着刀子,牵动着心肝脾肺一起疼。
他极力劝解自己是后来者,可又十分不甘心。
他与她相逢也并不很晚。
“你曾经一手覆灭襄国,却又在残局中独独放我逃脱,浪迹三年,我便时时回想,不知该恨你,还是该谢你。”
他忽然苦笑:“那时,戚姑娘恐怕早将我这手下败将抛诸脑后,唯我一人心绪浮动,辗转反侧。”
“后来再相遇,又是生死相依,险中求胜,戚姑娘几乎是从无到有地助我光复襄国。”
“这教我如何不情至深刻、难以忘怀?”
还是说在戚言的眼中,这些都不值一提?
他不由恍惚。
也是,覆灭襄国是为了扶持公子奕,后来重逢合作,是为了逃离靖王宫,助他复辟也不过是为了向靖王复仇所做的筹码。
她的爱恨都围绕着靖王,而他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过客,不是他也可以是别人。
靖国长公子邵盈也好,钺国的国君也好,薛国大商常英、神医汤阳……
她若想达成什么目的,愿意与她同盟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没什么特别的,或许对她来说,他实在没什么特别的。
大约唯有靖王无可取代。
是以,她智谋无双,算尽天下,却从不认为他的情意深厚至此。
说不沮丧是假的。
或许这就是后来者的悲哀,再如何投契,也难有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