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查,果然查出许多了不得的东西。
戚言笑说:“国君也不过清粥野菜,倒不曾想,襄国还有这等富贵世家。”
顺藤摸瓜,清剿盘查。
襄国复辟不过半年,竟也养出不少肮脏腌臜,国无世族,却也有人妄想再造世族。
戚言拿着襄君礼剑,端坐朝堂,群臣首位,指谁杀谁。
杀过襄臣,亦杀靖人,杀得一时人头滚滚,血流漂杵。
好一阵腥风血雨。
直到第十日,收剑归鞘。
相国捧剑,还于主君。
“感念国君信重,戚言幸不辱命。”
襄君自高台而下,亲手扶起她。
“上卿乃国之柱石,当执礼剑,代孤掌刑罚恶,何需还权于孤?”
戚言笑道:“为臣者,当为君之刃,待国君用时,自可出鞘。”
那双眼实在明亮,饶是闵煜也不曾见过这样的戚言。
似有无尽豪情盈于胸怀。
他忽然领悟到,戚相其实并不爱权势,亦不爱那些明刀暗箭、阳谋阴谋。
那世人所称道、所畏惧的,都不过是些手段,而并非本相。
戚姑娘乃当世英杰,注定翱翔于九天。
十日之屠,整个朝堂被洗刷过一遍,群臣也实实在在地领略了这位女相国的凌厉与魄力,再不敢以其身份轻易置喙。
遑论戚言行事只论证据,不论亲疏,纵然权势之大,近同副君,却不曾公报私仇,只为整顿朝纲。
心怀宽广,公允中正,令许多朝臣自叹弗如。
再加上她主动还权于主君,虽一时权倾朝野,却懂得急流勇退,审时度势更是难能可贵。
如此一来二去,竟使声名大噪,风光无两。
闵煜独坐书房,手上捧着那柄礼剑,脑中挥之不去的,尽是戚言如何执剑而坐,沉冷肃静间,行杀伐果决事。
剑身沉黑,便越发显得那握剑的手白得刺目,似雪般凌厉。
他学着戚言的样子握住这柄剑,感受着掌心的纹路。
那双手究竟是冰冷,还是温暖,此时已未可知。
只是他忍不住去想,戚言握剑的每一刻,心间都转过怎样的念头。
她一贯是内敛的,单从神情去看,难断喜怒,可交还礼剑时的眼神,实在亮得惊人。
以至于他也伸手,接过礼剑时,借着剑身,感受到她手上传来的力量,竟有片息怔忡。
那一刻,他不知是否触碰到了戚言更内在些的……所谓魂灵?
唯独不可否认,那一刹那的心动,是他需要竭尽全力,才不至于殿前失仪。
他的手似乎是颤动了一下,借着那剑身,戚言大约也有所感知。
只是她的神情一如既往,并无有丝毫动容。
仿佛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共鸣。
这令他不由得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并且近乎无法自控地想起,靖王奕是否也曾见过这样的她?
又或许,因为两人相识得比他更早,靖王奕早已见过太多他所无缘得见的东西。
譬如少年时的戚言,尚未经历过灭族之祸,一心与天争胜的气魄,该是何等意气风发,耀眼夺目?
若说他毫无嫉妒,未免太过虚伪。
闵煜摩挲着礼剑,只觉得万般情愫在心中激荡,汹涌澎湃,几乎令人难以自制。
他握着剑,安静地独坐,直至日暮西山,室内的光线由明转暗。
有宫人进来点灯。
闵煜望向他,宫人以为国君有话要讲,于是恭敬问:“君上可有吩咐?”
他张了张口,最终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摆摆手,让宫人退下。
他其实想见戚言,可即便见了戚言,诸般心绪千丝万缕,也无从说起。
且他实在惶恐于自己也被当做求娶批命之人。
便如此瞻前顾后,思来想去,觉得为人称一句君臣相得,已是幸事,不敢再求更多。
司农又一次单独来见襄君时,仍见他凭栏眺望。
时秋顺着他的目光往下望了望,果不其然地看见了戚言的背影。
不由得暗自翻了个白眼,正要开口酸他两句,已有前车之鉴的闵煜抢先道:“司农可有要事?”
时秋撇了下嘴,颇觉无趣,却也正色道:“我与四娘理了理各地传来的文书,因着先前大旱大涝,废了不少农田,今年收成恐怕大打折扣。”
襄君闻言,蹙眉叹息,倒也不算意外:“天灾人祸,不可规避,只能早做准备,赈济荒年。”
“那还不至于。”时秋一摆手,“仍有两三成地能有收成。”
只余两三成?
襄君不由苦笑,实在无法如司农般乐观。
时秋:“今年的确年景不好,算它亩产五石……”
等——
国君发出质疑的声音:“自古良田不过亩产三石,司农是如何算出五石来?”
即便襄国危困,也不该如此自欺欺人。
“嗐,那是你们寻常的粮种,”时秋一挥手,“今年所种的是我改良后的麦苗。”
她一顿,“我初春时呈上的文书里不是写了吗?”
那时国君不会满脑子戚相,色令智昏看漏了吧?
没想到啊,君上竟然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