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永怀陵园离开,时间还早,萧和宇打算直接回萧家,傅雪尽却煞有其事要求先回朝风望园一趟。
她要洗澡,换一身衣服。
“萧和宇……”
听到傅雪尽惘然的呼唤,萧和宇立刻走进主卧,在衣帽间里看到穿浴袍的她,凌乱的长发半湿不干,散发清冽的雪松香气。
“怎么了?”
长这么大,傅雪尽第一次在衣着上犯难。
“我不知道该穿哪条裙子合适……”
闻言,萧和宇轻挑眉梢,才注意到她终于正儿八经站在衣架前。
平日里,傅雪尽就是固定几件不知名牌子的上衣长裤来回穿,讲究朴素、宽松、舒适、方便,压根没给过这些高级成衣、高级定制连衣裙一个眼神。
但凡她不是天生光彩照人的大美人,但凡萧和宇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就只是一个灰扑扑的小姑娘,不起眼。
萧和宇若有所思看着按颜色排列的奢侈品,一开始还想认好好替她选,忽然又想到什么。
他故作认真道:“你和我相亲的时候,穿的那一身就很合适。”
傅雪尽定神一回想,还没反应过来,老老实实说:“那个时候,我记得就跟平时穿的一样,不合适。”
说完,她继续望着他,澄澈的眼眸透出几分真诚、茫然、无害。
见她还没觉得有哪里不对,萧和宇气笑了,抬手掐住她理所当然的脸庞,皮笑肉不笑问:“傅雪尽,你和我相亲,穿得跟平时一样,见他们两人怎么还得花心思挑裙子?”
突如其来的醋酸味,让傅雪尽醍醐灌顶。
她下意识一笑,萧和宇也宠溺地陪她笑,却是在等她解释,“嗯?”
傅雪尽环抱他的腰身,语气真挚地说道:“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喜欢我,就觉得你不喜欢我,我打扮得再漂亮也没用。”
简单的话语透着潇洒的态度,但萧和宇却已明白她绝望的潜意识——即使喜欢他,即使得到与他相亲的机会,她仍然不会有所行动,因为长大的她比高中时的她更加看不见他们之间存在的可能。
“今晚……虽然我和陈总认识很久了,因为她对我宽容、随和,所以我在她面前也没什么不自在。但是今晚不一样,她是你的母亲,还有你的父亲,我、我希望……”
“你傅雪尽还需要怎么打扮?”萧和宇散漫道,“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像别的男人一样主动出击,惹你厌恶,但是到头来还是忍不住。”
对上萧和宇深邃的带着笑意的眸光,傅雪尽不禁红了脸。
“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她轻声而固执地说,“他们不配和你作比较。”
说完她便羞赧地低下头,感觉自己真被孟礼说中了,喜欢萧和宇喜欢得和追星似的。
苏妮作为闻修的粉丝,就会激昂地说:“闻修跟别的男明星不一样!别的男明星连他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好吧!”
萧和宇愣了一下,惊喜地将她搂在怀里,执起她的下巴,揶揄道:“我们阿春原来也会说情话。”
傅雪尽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发红,萧和宇柔软的唇瓣便压了上来,挺拔的鼻梁相碰一下又紧贴在一起,彼此的气息无声融合。
闭上眼睛,傅雪尽微微颤抖,双手不自觉捏了捏萧和宇的衬衫。
不能现在。
她主动迎合,吸吮萧和宇的薄唇又连忙推开他,局促道:“我们要迟到了,我还不知道穿什么……”
萧和宇好笑地摸摸她的后脑勺,宽慰道:“不用紧张,跟平时一样就好,他们两人很喜欢你的。”
“真的?”傅雪尽迟疑着,要是没听过周杳说她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她也就信了。
而且据周杳所说,连刘晓慧都是这样觉得,只是因为她长得美,所以可以原谅。
霍浅彻和蓝斯·卡佩也说不凑近她,是因为不想自讨没趣。
如果她真是这样不好相处的人,过去几年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在陈风微面前暴露过不好的言行举止。
萧和宇的父亲也不知道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傅雪尽越想越忐忑。
萧和宇见她一副神色凝重的样子,一时哭笑不得道:“我骗你干什么?你愿意和他们吃饭,他们已经很高兴了。”
不管怎样,现在也不能临阵脱逃。
傅雪尽骑虎难下,六神无主道:“你帮我挑件裙子好不好?”
“好,我帮你挑。”
萧和宇笑着应下,仍然能感觉到她身体僵硬,如临大敌似的。
他安抚道:“不用紧张,你可是傅雪尽,什么场面你没见过。”
“……”
傅雪尽这会儿并不想承认自己是傅雪尽。
傅雪尽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不好相处的。
萧和宇的目光扫了一圈衣架,又侧首看了看身边的傅雪尽。
这一刻她有些紧张、胆怯,天生大明星的锋芒和气势都收了起来,反而露出这个年纪的清澈和稚嫩,仍是当年让人一眼难忘的内敛少女,脆弱又坚韧。
“傅雪尽。”
“嗯?”
“当初,你有为自己准备毕业舞会的裙子吗?”
没想到萧和宇会这么问,傅雪尽在茫然中忘了呼吸,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点头,“嗯。”
她计划和他表白,像其他人一样期待毕业舞会的到来。
她早早用自己挣的零花钱买了一袭漂亮的礼裙,想着盛装打扮,就算被拒绝也不至于模样狼狈。
她是傅雪尽,她已经想好在被拒绝的时候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笑着说:“好,不做我的男朋友,反正是你的损失。”
“它是什么颜色的?”
“是……蓝色。”
-
夜色沉沉,浓郁如墨。
萧家的灯火通明,园林里水流潺潺,带着大都市罕有的自然情调和花香,幽然飘荡在这座奢华又温馨的别墅里。
大少爷要带大明星女朋友回家吃饭,萧家的佣人们从得知消息时就议论纷纷,十分期待。
尽管傅雪尽在陈风微的邀请下来过萧家一回,但这一回明显意义不同。
听说傅雪尽到了,所有人都丢下手上的工作,不约而同从四面八方跑过来看。
傅雪尽的长发利落地盘在脑后,穿着萧和宇为她挑选的蓝色渐变纱裙,来自卡佩去年的春夏高级定制系列,裙子及膝,露出一双修长雪白的小腿,脚上配一双浅蓝色亮面的平底单鞋。
随着她的走动,小腿柔美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纱质裙摆缓缓摇曳,在幽暗的夜色下,仿佛有浅蓝色的雪白的光芒在她身上交汇流转,几乎令在场的人都看呆了眼。
这就是大明星傅雪尽,优雅轻盈,风华无边。
“不愧是傅雪尽,真人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比咱们的陈总和霍夫人逊色。”
“少爷的眼光,还用说嘛!”
“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跟拍电影似的。”
“真是大美人呀!”
“也不知道她等会儿能不能和我拍个照……”
“记得叫上我。”
“还有我还有我。”
在佣人们笑不拢嘴的私语中,傅雪尽拘谨地跟在萧和宇身边,脸上的笑意因为心里的紧张而微微僵硬。
鹅黄光芒在眼前形成一个个或深或浅的光圈,透过光圈,傅雪尽远远看见萧识和陈风微都亲自出门来迎接,像是梦里的景象。
趁着距离还远,她不由得多打量了从未见过的萧识几眼,只觉得他出乎意料的年轻,和她以前在杂志上看见的一样,不像萧和宇的父亲,像兄长。
晚风携带清新的花香迎面而来,萧和宇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而坚定道:“傅雪尽,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回自己家里不用紧张。”
傅雪尽不禁望着他,与他对视,惶然的心脏仿佛被神明之手轻轻抚过,瞬间安宁。
“嗯。”
待走近了,傅雪尽颔首低眉,主动乖乖叫人,“萧先生好,陈总好。”
陈风微扑哧一笑,上前一步直接将她紧紧抱住。
知晓了傅雪尽这些年来的遭遇,这一次拥抱她,陈风微才发觉女孩是如此单薄,却也是如此坚韧。
“雪尽,好孩子,我真想你。”
“我也很想你,陈总。”
傅雪尽让自己像往日一样宠辱不惊,任由陈风微拥抱自己,哪怕她感觉这一次陈风微抱得有点用力,有点久,她也不作多想。
因为她猝不及防对上跟萧和宇极为相似神似的萧识的目光,直接被男人那双深渊般居高临下的深邃暗眸看得脊背一僵。
但萧识瞥了她一眼,就冲她露出温和的笑意,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用称呼得这么见外。”
陈风微这才放开傅雪尽,但还牵起她的手,忍俊不禁道:“对,雪尽,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你别叫我陈总了。”
傅雪尽的脑筋一时没转过来,对于在社会上混了几年的她来说,逢人不是称职务,就是叫哥叫姐,因此接过话尾真诚地问:“那叫‘微姐’?”
话音一落,旁边站得近的管家、佣人和保镖们都忍不住笑出声,随即又故作无事发生,但压平的嘴角都在抽。
突然要变小一辈的萧和宇哭笑不得重复道:“‘微姐’?”
傅雪尽倏地红了脸,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陈风微笑盈盈道:“没事,雪尽喜欢,就叫‘微姐’,一个称呼而已,不见外就行。”
萧和宇一噎,瞪了自己的父母一眼,意思是“想让人家叫爸妈就直接开口,又不是没那脸皮,都是千年的狐狸怎么含蓄起来了?”
收到儿子的眼神,萧识脸上笑意更深,朝傅雪尽打趣道:“既然叫姐了,那也叫声哥来听听?”
萧和宇:“……”
傅雪尽:“……”
于是,在萧识和陈风微不拘小节的随和态度里,战战兢兢的傅雪尽被陈风微挽着手带进门,父子二人则慢悠悠跟在后面。
一路走到餐厅,出了错的傅雪尽已经冷静不少,并且在心里无声默念好几遍“叔叔”“微姨”。
在萧家丰盛的餐桌上,入眼全是自己爱吃的菜式,傅雪尽破天荒没有感到欢喜和饥饿。
她恍然如梦,一阵不真实的感觉渐渐势大、浓烈,轻而易举笼罩了她。
这一刻,她的旁边坐着萧和宇,斜对面是萧识,正对面是陈风微。
对别人来说神秘低调、高不可攀的一家三口都对她笑意盈盈,极尽温和地接纳她,给她美满温馨的氛围。
却就怕是大梦一场。
傅雪尽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抽动,仿佛无知的孩子在哭闹。
鼻子一阵酸楚,她揪着理智,低下头闭上眼睛,想通过屏息静气来平复突然躁动的情绪。
现在可不是在拍戏,没有导演交代说:“傅雪尽,这里等一下要哭,我感觉表情平静,眼泪流得凶一点比较好,具体你自己把握,相信你。”
她要是哭了,多扫兴。
萧和宇在给她夹菜,很快便察觉她的不对劲。
平时她很喜欢吃,见到大鱼大肉,就算端着一本正经的架子,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现在她碗里的食物没怎么碰过,明显食欲不大、意兴阑珊。
她的左手垂在大腿上,捏着裙摆的薄纱,萧和宇默默握住她的手,她抬起头,迅速朝他露出笑容,又往他碗里夹菜,一副心情轻快的模样。
然而,谁都看得出来——
傅雪尽的眼角眉梢写满倔强。
她不想哭,不想扫兴,不想丢脸。
萧识和陈风微都是敏锐的人,当即不急着开口问傅雪尽关于她自己,关于她父母。
为了不让她触景伤情,在餐桌上的话题就只限于食材、葡萄酒,还有她的影视作品,她的爱好。
傅雪尽的情绪慢慢平静,品了几杯陈风微珍藏的葡萄酒后,也能轻松谈笑。
晚餐过后,陈风微见到傅雪尽带来的礼品袋,兴致盎然问:“雪尽,这是什么礼物呀?”
傅雪尽从容道:“是金条。”
“金条?”陈风微愣了愣,完全没想到。
傅雪尽腼腆地点一下头,“嗯。”
萧识也感到意外,睨了注意力都在傅雪尽身上的儿子一眼,幽幽问:“怎么想到拿金条当礼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