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鬼蜮公主殿下有起床气。
很严重。
有鬼后和鬼王的双重支持,阿梦小团子的美好童年生活算是彻底从拜师这一刻结束了。
宴席第二日早上,阿梦还像往日一样窝在暖暖的被窝里,一波一波的宫娥出动,也未能将其从床榻上唤起来。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宫娥们不敢真的下大功夫将人弄起来,毕竟小殿下的起床气可是出了名的,一个弄不好哭起来,惹得鬼王心疼,只怕要剥了她们的皮。
可是梦将军那边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要从今日起对小殿下进行授课,每日卯时正刻,必须把人送到演武场,风雨无阻。
确切说,梦将军的原话是:“就算下刀子,也不可迟到或是不来。”否则便向鬼王陛下请辞,不当这个老师了。”
作为殿下身边的头号女官,银叶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叫人去将鬼后请来。
珠妙既然下了决心,要对女儿好好锻造一番,便绝无可能在第一天就食言,于是忍着心疼,强行将阿梦从睡梦中摇晃起来。
果然,小团子半睡半醒地被人服侍着洗脸更衣,坐在床榻边被强行套上鞋袜的时候,眼睛还是失焦而迷茫的,待反应了片刻,意识到自己竟然失去了被窝,便嗷嗷大哭起来,怎么哄都哄不住。
珠妙被哭得头大,心中也是动了怒。
“阿梦,你要懂事,身处这个位置,留给你的时间不多,娘亲只是希望你快快强大起来,才有能力保护自己。”
做娘的:苦口婆心,语重心长,谆谆善诱。
做宝宝的:在说什么?听不懂,我要被窝,呜呜呜呜,娘亲坏坏。
银叶这时想到什么,灵机一动,严肃着脸对阿梦道:“殿下,奴婢听说啊,那位梦将军治军严苛,据说第一天练兵时,有几个鬼卒未能准时列队,直接就被他斩了!”
说着,还用手比划着,在自己脖子间横砍了一刀,煞有介事。
阿梦小团子被吓得一下止住了哭声,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又长又卷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子,呆呆看着银叶。
银叶窃喜:成功了!终于不哭了!
哇呜——
银叶:“……”
居然哭得更凶了。
银叶恨不能以头抢地,心都要揪起来,担心这么哭下去小殿下怕是把嗓子都哭坏了。
眼看着卯时正刻就要过去了,珠妙心急如焚。
从昨日宴席上的表现看,那位梦将军可不是圆滑通融之辈,他既立了规矩,便绝无转圜可能。
珠妙生怕今日没办法准时将女儿带到梦将军面前,那位将军真的会去和陛下请辞。
于是咬咬牙,狠下心来,不再安抚哭闹的女儿,冷声吩咐:“直接将殿下拖出去,就算是哭晕哭哑,也要将人带到梦将军面前。”
几个宫娥面面相觑,纠结着在鬼后的授意下,将阿梦捉了起来。
小团子又踢又打,因为鬼力惊人,竟是一下将几个宫娥都挣脱开。
银叶忧心忡忡:“君后,小殿下这怕是吓得应激了……”
珠妙心烦意乱,生怕再这样下去,会忍不住胖揍团子,只好独自离开寝殿,站在门口冷静,却见到一身玄袍的银面将军。
“梦将军?”
少年将军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然疏离,向鬼后行过礼,目光看向寝殿内,淡淡道:“小殿下这起床气,可真是了不得。”
珠妙面有愧色,“都怪我与陛下,平日对阿梦太过宠溺骄纵了……”
“不知君后可否容末将进殿,将小殿下请出来?”
珠妙一愣,掩在宽大宫袖下的双手攥紧,终究下定决心,向梦将军颔首,往旁边退让开。
梦将军大步进入公主寝殿,珠妙却没跟进去,生怕看到这位新请来的师父对着心肝女儿一顿“竹笋烧肉”,她会不忍心看下去,再一个冲动上前阻拦。
打吧打吧,哪有徒弟不挨师父打的,总归不敢打死了。
珠妙闭上眼,索性抬手捂住了耳朵。
公主寝宫内的宫娥们看到银面将军挟着寒气进来,都吓得退散开。
尤其是银叶,她当初抱着小殿下去人间玩耍,小殿下无意间冲破了封印,放出一只欲鬼,她还出言不逊。
谁能想到,这欲鬼后来会成为鬼蜮四大鬼将之一啊!
所以银叶心中一直很怵这位梦将军。
“梦梦梦……”
梦了半天都没梦出后半句。
谁知阿梦听见这句,居然不哭了,扬起脑袋看着向自己走来的银面将军,也有样学样地说了一句:“梦梦梦!”
玄袍少年来到小团子面前,却没像其他人设想那般,对小团子进行武力震慑。
黑色的披风飞扬起来,还带着清晨露水的寒气。
在阿梦眼泪汪汪的注视下,高大的银面将军敛衽俯身,单膝跪了下来,向她伸出手。
手中握着一束红色的花朵。
阿梦忘了哭,伸出软糯的小手接过花。
银面少年没有说话,只是送出花的手顺势摊开,漆黑的眼看着年幼的公主殿下。
阿梦原本是坐在地上的,有了这一束小花,竟然乖乖爬起来,将小手放进少年的大手中。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银面将军牵着小公主的手,安安静静离开了寝宫。
待鬼后珠妙有所察觉,睁开眼时,只见一大一小两道背影,已消失在鬼蜮漆黑的晨色里。
众所周知,鬼蜮公主殿下有起床气。
很严重。
可是自从梦将军成为了公主的老师,每天早晨都会送殿下一束清晨新摘下来的小花,四时八节,各不相同。
只是时不时,还是能听见从演武场上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朦胧天色里,隐约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扎马步,练拳法。
不过不管哭得多么可怜,小公主阿梦从演武场回来的时候,都是开开心心的,因为每天训练结束之前,梦将军都会将她放在自己的马上,护在身前纵马狂奔。
一开始阿梦还会被颠得七荤八素,从马上下来的时候眼前都是小鸟乱飞。
时间久了,便渐渐习惯了在师父的马背上,看阔野,看星河,看忘川水。
因为有着公主师父这一层关系,阎烈对梦将军越发信重,他在军中的威望渐渐有盖过广四的趋势。
广四及其拥趸自然不会放任局面,于是将主意打在了公主身上——
只要受训过程中公主殿下不慎受伤,便可治梦将军失职之罪。
这日,阿梦照例扎完了马步,可以休息片刻,她见师父正坐在一旁画画,便跑过去探头探脑地偷看。
师父画得专心,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过来。
阿梦撑起下巴,仔细打量师父的画作。
白色纸张,黑色线条,笔墨浓淡之间,勾勒出一个极为好看的女子,衣袂飘飘,发丝轻舞。
师父的神情不像平日那般严肃,他看着画中女子,运笔之间,眸光变得极其温柔,里面有某种情绪流淌。
阿梦不懂那是什么,只觉得这一刻,师父的眼睛像安静的湖面,轻轻一点,掠起美丽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