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个可能。而且未必是他主动的。也许是假的协会成员那帮人将他反锁在里面,因为塞了一个人进去,多出来没处放的资料才散乱地堆在沙发上。
“而这封奇奇怪怪的信是故意留下来,让想要打探他消息的人误以为伊斯顿看到信后匆忙离开、从而不会怀疑他就被反锁在资料柜里,就算打不通他的电话,也只会以为他是按照上面的建议故意断联的。
“我猜你是在比较显眼的位置上找到的,比如办公桌上?”
安室透端详着那封信,小麦色的修长手指捏着打印纸的边缘,将它放在笔直的腿面上,白纸和黑色休闲裤反衬出一种精英感,推理的时候倒像个意气风发的正常青年,紫灰色眼眸里闪耀着明亮的洞察之色。
黑泽月轻微蹙眉,有点意外他连她在哪儿找到的信都猜中了,“可是这有点说不通,他们为什么要单单反锁起来控制住伊斯顿?”
“——总不至于是料到有人会和他们抢夺资料,藏一个人防止被我们先一步得手吧?”她半真半假地说着,说到自己都快信了,“你别说,看起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要不是因为迟迟找不到伊斯顿,我们早行动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安室透回道,“或许是伊斯顿无意中撞破了他们的计划?你去伊斯顿办公室的时候,另两个负责人正和伪成员一起上去库房,后来你开门不是发现有两个伪成员就在门口?他们估计是去抓你,顺便把伊斯顿带上去开库房门。”
黑泽月就很无语,他们一个个的,赤井秀一守在无事发生的北边,安室透刚进去没多久就昏迷了,结果呢,光凭别人的转述就对细节了如指掌,把事情推得七七八八,条理清晰得好像亲眼看见了一样。
系统不吭声,只有系统知道宿主是个假装青铜的王者,不动声色地就误导了他们。因为她在佣兵身上翻找资料和样本的时候,还翻找出了一样东西,一样可以让她做出强有力伪证的东西。
赤井秀一只问了一句话:“流川你有看见伊斯顿吗?他的办公室应该在你的视野里。”
流川光大概猜到了他想问的是什么。他若有若无地往倒后镜看了眼黑泽月,微笑了一下,黑发下的蓝色凤眼犹如晏然平静的海面。
“那个时候刚好研究所出现了第一次爆炸,配电室被炸了,所以我稍微走神了一下,没看到黑泽小姐出门。不过我很确定,那些伪成员没进来过,在那之后伊斯顿的办公室也没有人进来。
“如果是安室先生推测的那样,那他们带走伊斯顿、去取资料和样本的时间必定在我和你赶去研究所之后,因为我始终没有看见他。”
也就是说,伊斯顿在那间办公室的铁柜里始终只是一个推测。
他和zero的推测差不多,但他知道,尽管这个推测可能很接近真相,这里面必定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由于缺少信息和证据,他们发现不了。
小轿车停在了组织的据点附近。
这是郊区的一片厂房,昨天赤井秀一和流川光就是在这边拿的武器和装备。伏特加依旧是那身打扮,戴个圆帽和黑墨镜,任劳任怨地拦在门口,向他们伸出手。黑泽月撇撇嘴,开玩笑地道:“不好意思,我没有铜板可以给你。”
伏特加瞪她的眼神隔着墨镜都感受到了。他拉下嘴角,凶神恶煞地对她道:“把枪给我!”
收掉了四人身上的枪械,他这才放他们进去。
黑漆漆的厂房里只有门口传来刺眼而虚幻的光线,琴酒双手揣在兜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四个人逆光走进来。
他的黑色大衣挺括整洁,压低的帽檐将他凶戾至极的眉眼遮去一半,金发长长地披在身后,系带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腰身,一种独特的松弛、警惕和敏捷感构建起他的肢体语言,稳健得如同黄金三角。
黑泽月用全部身家打赌,他揣在兜里的左手上一定握着伯.莱.塔。
他们自觉地避开脚下那具尸体,平静得就好像它不存在一样。尸体身下的血滩还在缓慢扩大,如果此时蹲下身去摸一摸,想必还是温热的。
每次见到琴酒,他不是在鲨人就是在砂仁。
黑泽月就寻思着,组织里有这么多卧底或者叛徒要清理吗?好像永远杀不完一样。
“我只给你们一个狡辩的机会。想好了吗?谁先来?”
他没有拔枪,冷冽无情的眼神恶意满满地一一扫过几人,阴森的语调摆明了随时准备送他们上天堂,或者应该说,下地狱。
片刻的寂静后,流川光在琴酒的高压迫视下浅笑着开口,“那我先来吧。很遗憾这次任务我没能做出什么贡献,不过我自问没有做任何不该做的小动作,也没有任何需要向组织隐瞒或狡辩的事情。”
琴酒盯住他,古怪地露出一个笑容,像鲨鱼一样白牙森然。他没什么反应地将目光移向另外三个人,“下一个是谁?”
他从衣兜里抽出手,伯.莱.塔果然就在手心。枪口从黑暗的深深处指向他们。
安室透已经反应过来,他们收到的短信里说的“你们的小动作”是指什么。但按理来说,他不应该这么快想明白。他按捺不发,准备再等一个人先说话。
赤井秀一眉心轻压,这种时候犹豫得越久,越显得心中有鬼,他刚准备开口,黑泽月抢先一步发话,从黑色休闲裤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硬盘和一个被棉布层层包裹的试剂。
“因为出了点意外,当时在研究所里内外断联,我不知道其他人的情况怎么样,但我是尽力了。作为唯一一个完成了一半任务的人,我应该是最没有问题的那个人吧?”
琴酒扣在扳机处的手指稍一用力,黑泽月话落的刹那,子弹出膛的声音伴随着风声洞穿过她脖颈侧边,半截头发悠悠掉落在地。
“你也是唯一一个还没有汇报任务情况的人。看在你还带回来一点东西的份上,再给你一次机会。想好再开口。”
那双被杀意凝缩得可怖的眸子冷冷地注视她,和黑洞洞的枪口一样毫无感情,仿佛他亲手带了将近两年的黑泽月在他眼里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伏特加从她手里拿过那个硬盘和试剂,打开带来的电脑,开始检查硬盘里的资料。
黑泽月对琴酒凶残的作风见怪不怪,稳稳站在原地,朝她射来的子弹只让她轻微挑了一下眉,另一道闪电般的亮光同时穿过了她的思绪。
她知道琴酒说的是什么事了。
研究所里发生的一切是一起罗生门事件,参与的四个人都很难得知事情的全貌,遑论没有参与的外人。琴酒能知道的“你们的小动作”肯定不是执行任务过程中的。而其它时候他们要么是团队行动,要么是两两结伴,这些时候很难搞小动作,唯有一个时间点,是最有可能做了小动作然后被发现的。
想清楚后,黑泽月波澜不惊地露出一个微笑,“我到现在还没有汇报任务情况,原因不是很明显嘛。越是没有收获,才越是急着作为,除了积极汇报任务情况,他们也没什么可以上交、向组织表明态度的了。但我又不一样。”
估计是她在安全屋休息的那几分钟里,他们三个全部发送了任务汇报。就像她说的那样,及早报告禀明事情经过,就算任务不顺利,起码态度端正,还有希望挽回一点印象分。
“——要说有什么小动作的话,的确有一点点,”琴酒仿佛下一秒就想要扣动扳机,她泰然自若地迎着他的杀机一笑,“我昨天晚上偷偷从酒店里出去了一趟,因为这次考核四晋三,我担心有人对我下黑手,所以自己去买了个防弹衣穿在身上。”
“组织的武器库里没有这玩意儿,只好自己去买了。我还是挺有先见之明的,要不是穿了防弹衣,我现在估计已经废了。”
黑泽月话落,安室透轻微一噎。
怎么有人找的借口和他一模一样——!
他迅速紧接着开口,“……好吧,虽然听起来有点假,但我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半夜——大概凌晨一点半左右——偷偷出酒店去买防弹衣了。要不是防弹衣还帮我挡了几回爆炸的冲击,我大概已经一步都走不了了。”
天知道,这个借口他真的是一早就想好的!为了坐实这个借口,他专门去买了一件防弹衣。
赤井秀一此时也反应了过来。
最后回答的他最无语。只有他是真真正正没有说一个字的假话,但因为最后说出来,听起来也最假,“……我也是出去买防弹衣了。”
天地可鉴,他完全是因为某些事情,预感到有人会对他暗下黑手,所以才连夜去准备了防弹衣——事实证明,要是他没有穿防弹衣,这把他已经无了,那颗正中心脏处的子弹就会穿胸而过。
——三个人不约而同偷跑出去买防弹衣,这种说法真的有人会信吗?
琴酒冷笑一声,凝缩着杀气的可怖眸子一一扫过他们,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事情至此,黑泽月怎么可能还不明白是谁让琴酒抓到了他们的小辫子。她反过来嘲讽唯一的局外人,“大家都知道四晋三,担心有人下黑手,事实上我们三个都是一身伤从研究所里出来的,唯独流川先生——”
“你什么也没准备,一点伤也没受,你难道早就知道自己不会出事,所以才一点都不担心?”
她的反讽极其尖锐,典型的倒打一把。流川光淡淡一笑,微弯起的蓝色凤眼仿佛结冰的海面,看不出一点心思,一身疏冷凛冽的气质和故作平静的笑容也掩盖不了那股笑里藏刀的险恶感。
面对黑泽月和另外两人投来的异样视线,他从容回道:“我不像你们心眼那么多,我只想着好好完成任务,就能获得代号。”
黑泽月&赤井秀一&安室透:“……”
他还好意思说自己心眼不多!?连安室透都觉得景光有点欠打,一个人把他们三个全卖了。
他们基本都猜出了事情经过。刚才流川光第一个开口辩白,被琴酒轻易略过,而紧随其后的黑泽月一辩解就被伯.莱.塔警告,他审问的重点显然在他们三个人身上。只有一个可能。
流川光通过某种方式获取了酒店的监控,看到昨天晚上三人先后从房间里出去,动向未知,于是在汇报任务的时候,把三人的可疑行径如实报告给了琴酒,怀疑他们的举动和任务失败有关,这才有了琴酒所说的“你们的小动作我全部知道”。
“大哥,我把资料发给她看过了,她说没问题。”伏特加插了一句话进来。
琴酒收回枪,冷声嘲讽黑泽月:“自己搞那么多小动作,还怪别人安分。”
通过他们的任务报告,他知道这些人是撞上别的行动小队了,资料和样本到手了都好说,研究员没能拉拢到不是什么大事。他只是借机探一探他们的底,看有没人心虚露出马脚,谁想他们一个比一个聪明,直接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他不喜欢聪明人的原因。唯独流川光还算合他心意,看起来会是个合格的鹰犬。
黑泽月从琴酒一句话里听出,流川光在他眼里是个什么形象了。虽然她属于被算计的人之一,但不得不说,及时发现并汇报同伴的异动,做出这种事的流川光毋庸置疑很会讨琴酒欢心,不声不响就让琴酒对他另眼相看。
“你们可以走了,下个任务再出问题,就到地狱去报道吧。”
琴酒给他们交代了新的任务,在放他们离开前又警告一番。黑泽月半开玩笑地问他:“琴酒大哥,你能把我带去你的安全屋吗?组织配给我们的安全屋也太简陋了。”
琴酒将手伸进衣兜里拿出烟和打火机,微顿住,勾起一个笑看她,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可以,只要你敢跟我走。”
她的三个同伴神色微妙地看着她,虽然知道琴酒不一定是那个意思,但这意味不明的说辞还是让他们忍不住有点浮想联翩。
黑泽月也有点意外,她原本只是开开玩笑、抱怨一下,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那是琴酒的安全屋吗?那是琴酒的心房啊!进了琴酒的安全屋,那就等同于进了琴酒的信任名单!
她满眼心动,但她也的确不太敢,四晋三代号考核还没有结束,她怎么敢一个人脱离团队行动,是怕自己被孤立得不够快吗。
“好吧。”她干巴巴地应了一句。
琴酒冷笑一声,将烟咬在嘴里点燃,“那就少废话。”
他让另外三人先走,留下黑泽月和她稍微多谈了一会儿。黑泽月出来后往他们停车的地方走去,刚走过旁边厂房的转角,一道颀长人影就倚在那里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