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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仲裁处与文抄公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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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自然也从西市迅速蔓延到了刺史府,自从桓和奉命出征后,朝廷的诏令就认命桓和是正式的西平刺史了,但现在在刺史府中办公的却是司马袁乔。袁乔洮洮清便,长于庶务,自然被桓和留下掌管西平城中政务。

他听说西市的事后,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奔赴西市仲裁处。

袁乔匆匆拜见,虽然慌张,但是还是没有忘了风度,先整了整衣冠,由跪坐改为跽坐,先向谢居易问好致歉,才话锋一转:“听说夫人在西市仲裁处,将几名羌人关押了起来?”

谢居易点了点头,仿佛没有看到袁乔的慌张:“正是。那群羌族商人强买强卖扰乱市场,已经被我的亲卫押送到刺史府的监牢中了。”

袁乔苦口婆心地劝解:“夫人,这群商人可不是好惹的。这群羌人本来就抱团,而这个日渥不基更是据说是心波三族的的领头羊。”

“夫人要是扣下了他,恐怕心波三族会心有不满,恐怕会招致祸患啊!”

袁乔是打心底里佩服谢居易的,来到西平不过几个月,他手下那些亲卫就帮了不知道多少个家庭。生产的这些产品,很多都是袁乔这种六品开外的家族听都没听过,见也没见过的。

西市好不容易才想现在这样红红火火,怎么能因为一点小事儿而断送了西平城的未来呢!西平城中不少百姓都指着西市过日子呢!

在荆州做官了这么些年,袁乔知道这群羌人就是缠在西平的毒蛇,忘恩负义,丝毫不知礼义廉耻,给点儿好处就暂时听令,好处不够就毫不犹疑反叛。只是没想到,谢居易眼里容不得一点儿啥子,一上来就把羌人首领给抓了。

所以,袁乔接到消息后,急匆匆地就来到了谢居易的院落。虽然事已至此,但是说不定和羌人谈谈,还能有回旋的余地。

没想到,谢居易却坚定地说:“是仲裁处下令的。而且,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触犯《晋律》,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袁乔倒是被谢居易坚定的态度搞得有些蒙圈,他在桓和手下已经五年了,他倒是第一次见识到一切都按照《晋律》来处理的上司。袁乔只能无奈地说:“《晋律》!要是真能一切都由律法来定夺,这地方上的事情就不会如此难办了!”

袁乔所有的声音仿佛被一张大手猛然摄去,想要张口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躬身退下。

只剩下谢居易在喃喃道:“就因为外族势大就可以随意欺压我朝百姓了吗?放纵他们,难道伤的不是汉人百姓的民心吗?”

“律法啊!还有谁会把律法放在心中呢?”

谢居易踏出院门,宽袍大袖,猎猎风起,一阵大风刮过,差点儿把他吹走,将凌乱的发丝拢到耳后,身上的暖玉在风中晃荡着,几片云漂浮在漆黑中,像是几叶孤舟在茫茫大海无处停靠。

月光从横斜的枝条中散落,树干光滑粗壮,叶子却已经落完了,层层叠叠地展开,却是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月光斑斑,月光点点,闪烁不定,小道幽静,高齿屐声音清脆,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夜晚中,一切山光水色皆在黑暗中丧失了色彩。

正要返回时,才发现,前面的水边听着一辆牛车,还有一架板舆,几个侍女,却并没有手执如意、方褥这类的女子常用物品,反而是手持利刃,各拿羽扇。

红衣女郎窄袖短衫,头戴网状纱罗胡帽,虽然朦朦胧胧看不清脸,但是气质独特,意态闲适,潇洒从容,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姿容。

打眼一瞧,谢居易就知道这女子的身份肯定不一般。

红衣女郎一转身,粲然一笑,仪表风度极佳,她飞速走来,在碧波千顷和秋水长天中,独成了一番风景。

谢居易对这幅如画的景致看得有些呆滞了,直到这女子开始自我介绍,才知道,这就是传闻中“金屋藏娇”的主角。

“我叫司马惔,你应该知道!”

一语惊起千层浪,谢居易远没有司马惔看上去那么镇定,这位公主果然如传闻中那般胆大包天。

在浩瀚无边的黑夜中,天空苍茫似海,月光皎洁如霜雪,将天空晕染为亮色!远处升起的狼烟笔直插入天边,在月色余晖中,描了一条黑线。

头顶的鸷鸟发出死亡的预告,不停在两人的头顶盘旋。死亡,只是自然嘴边的微笑,而这位公主,很显然并没有把自身的安危放在心上。

不得不说,司马家的血统经过几代的改良之后,的确是不错,司马惔身形修长匀称,带着天横贵胄的贵气,眼神中却满是坚定。倒是衬托得处理了一天的公务的谢居易一身班味儿,神色格外疲倦。

谢居易虽然并不不想这个时候败坏气氛,但是还是不得不开口:“公主,您应该在建康,而不是在这里!”

司马惔也不理睬她自说自话,她心中清楚,谢居易和她是一路人,就因为是一路人,所以谢居易拿捏不了她的,她清了清嗓子,将谢居易的话抛之脑后:“快来!”

月光下,一个红衣女郎独自一个人走远了。一步一个脚印,在岸边略带泥泞的泥土上,留下一个一个前进的脚印,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看到身后的窈窕淑影时,才偷偷咧开嘴笑了,然后笑意逐渐加深。

“你知道吗?上次你背我过黄河的时候,我就是这样,只能看见你的后背。今天,终于能让你也看看我的后背了!”

谢居易的冷硬的语气也仿佛被回忆软化,不再那么僵硬:“公主,还记得……”

司马惔走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再次回头。脸上笑意尽失,天地间也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的脸上全是坚定:“我没有退路了!父皇又想要再一次抛弃我了,就像是永嘉南渡的时候,这次,他想要把我送给冉闵,让邺城归顺!”

谢居易在黑暗中看不清司马惔的神情,只知道她用手抹干了鼻翼和两腮,将她的脸再次变得整洁,就像之前她的一生一样。

司马惔和谢居易同岁,在永嘉丧乱之前也算得上是千娇百宠着长大,但是,盛世像是醉人的泡沫,在一瞬间被刺破,长安的街头巷尾,没了文人墨客的诗词歌赋,取而代之的是急促的马蹄。长安繁华被一触摸就破,八王之乱让外族有机可乘,胡人攻入了长安!

王侯将相,文武百官,四散而逃。乱世中,没有谁是好过的!清谈不能把野蛮的胡人谈死,敷粉瘦弱的男人打不过马背上长大的民族。

司马惔和谢居易同样是属于在路上被抛下的“行李”,南渡的时候,她们只有互相扶持,才走到了如今的建康。

谢居易不愿意放弃自己说话的节奏,她一直没有看司马惔的神色,也许是她也能感受到,司马惔身上弥漫的绝望,这种绝望似曾相识,在乱世中的每个人身上都有,谢居易将话题引到了一个有些奇异的地方:

“最近,我身边有一个文抄公公社,给我看了一些书,里面有个词语,叫做‘趋同演化’,其中提到了一种叫美洲狮的动物,这种动物和另一种叫猎豹的动物没有一丝血缘关系。”

“但是两者都生活在相似的地方,也都以有蹄的动物为食,相似的生存条件让它们的外形和骨骼都无限接近,不熟悉的人常常会把这两种完全不同的动物看错。”

“很有趣的故事,”司马惔假装轻松,但是一下子又哽咽了,瞬间又溢出了泪水,她挣扎了好久,才发声,“我知道我是公主,受万民奉养,应该为大晋牺牲。但是我真的做不到……为什么被抛下的是我……被选中的还是我?”

谢居易沿着她踩出的脚印走到了司马惔的身边,搂住了司马惔颤抖的双肩,黑夜中两只明亮的眼睛透露出坚定:“公主,你放心!我永远在你这一边!您心中也已经有了决断,不是吗?不然您怎么会来这里呢?”

司马惔听到这话,立马破涕为笑。

长久的沉默过后,体温通过肌肤的接触传递到冰冷的身躯中。

一块淤青,一个陌生人不小心碰到了,就会立马放声尖叫,但是在背地里一个人反刍时,又觉得索然无味。只有真正一样疼痛的人,才能进入抱团的状态中,然后在相似的境遇中,回味着相似的病痛。

很不幸,谢居易和司马惔总是在相似的境遇中,体会着相似的病痛,而这疼痛,不足也不能为外人道。

“你的病怎么样了?”司马惔关切地问。

谢居易当即咳嗽了两声,厚着脸皮装模作样,咳得像是得了肺痨,“病其实还没好,但终究是要以国事为重,西平城中的琐碎之事,倒是能放下,但是羌人那边,实在是不好交代,若是烽火连绵,说不得北边的蛮夷也要掺和进来……咳咳咳……”

看到谢居易还能耍宝,司马惔终于放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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