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繁荣夜景在倒退,季如烟一眼看见了裴之声背后的血色。
自两人重逢以来,季如烟没见过他再穿昔日爱穿的白衬衫,总是一身黑,而今穿了,又被染红。
两人定定地看了对方许久,似要隔着两道车壁,探索彼此目光的深意。直到缆车渐行渐远,一个上山,一个下山,终究于某一个拐点,消失在视野尽头。
缆车停在山顶站台,季如烟去到了港城最大的山顶观景平台,夜里九点后,这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情侣居多。
他们或是依偎着赏景,或是在给彼此拍照,偶尔听见几声怨言,“我都说了不要把人放在整个画面的中间,会显腿短,你到底会不会拍啊”、“手机不要太斜了,拍出来太刻意”。
季如烟悄悄勾起唇角,这些话她也对裴之声说过。他们曾经也和普通小情侣一样,游玩、拍照,亲昵、争吵。
这些年,她把关于裴之声的记忆都锁了起来,不再触碰。但她清楚地知道,真正的不在乎,是哪怕触碰到这些回忆,再次见到回忆里的人,情绪也不会有丝毫起伏。
她做不到。
所以,她又输了。
“美女你好,请问可以帮我们拍张照片吗?”一位身穿JK青春靓丽的女孩拿着手机走过来,不远处的男人看着她的背影在笑。
“没问题。”季如烟接过手机,“这边光线有点暗,要开闪光灯吗?”
女孩连连摆手,“不用了,就是要看不清才好。”
山顶的夜晚风力更甚,女孩一只手压着头上的贝雷帽,一只手揽住男人的腰,两人亲密贴靠着。
“3、2、1。”
画面定格。
季如烟又连着拍了好几张,才把手机交还给女孩。
“谢谢。”
“不客气。”
又有情侣过来让她帮忙拍照,季如烟来者不拒。
“美女你可以稍微蹲着拍。”
“好。”
“美女,可以稍微退一点吗?把后面的夜景多拍点,人不用占太多画面。”“顾客”继续提出要求。
“好。”季如烟好脾气地回应着。
她微屈着腿,举着手机,一步一步往后退,不知道是踩到一个小石头还是什么,她的身子歪了一下。
于是后背贴上温热的胸膛,一只手落在她的左肩,另一只手扶着她持手机的右手稍稍抬高了点。
“人的脚尽量抵住相机画面最下面的线。”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教过我的。”
风吹得发丝也乱了,挡住眼睛。
裴之声将她的乱发别在耳后,“专心。”
对面的情侣看见他俩的互动,没有催促,反而笑得开心,“美女,我们待会儿也帮你跟你男朋友拍。”
拍完后,情侣果然走过来要帮他们拍照。
季如烟淡淡笑着,礼貌回应,“不用了,我们不是情侣。”
“啊?”女生有些诧异,“不好意思,看你们这么搭,还以为……”
“没事。”季如烟说。
裴之声全程都安静站在她身侧,不加言语。
十点半了,观景台的人也陆陆续续散去。
裴之声肩上披了件夹克外套,挡住染脏的白衬衫,他微微躬身,小臂交叠着搭在观景台边缘的栏杆上,额发被风吹乱,侧颜轮廓深邃,他观夜景,也有人在观他。
“繁华吗?”他的声音微哑。
“嗯,很繁华。”季如烟背靠在栏杆上,没有看夜景。
女人身上柔软细腻的花香随风飘进他的鼻腔。
她不再用以前爱用的果香调的香水,而他的香水始终没变过。
他沉默良久,季如烟侧过头看他。
明明万家灯火都在他眼中,却觉得他孤独。
女人一旦怜惜男人,就是倒霉的开始。
她收回目光,“你已经拥有这些繁华。”
“我不在乎。”
“拥有的人才配说不在乎。”季如烟说,“没有拥有过,连不在乎都没资格。”
“你觉得我想要的是这些?”
“我不知道。”
“我以为你是最清楚的一个。”
“裴之声,从过去到现在,其实我从没看清你,你是什么样的人,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话音刚落,面前罩下一道阴影。
裴之声双手撑在她两侧,将她困在怀里,挑衅地质问她,“你说这话,有没有心。”
季如烟毫无怯意,和他对视,用他的话反驳,“我以为你是最清楚的一个。”
困住她的两条胳膊慢慢往里收拢,男人朝她低下头,越靠越近。
他似乎要吻她。
季如烟没有躲闪,微仰起头,目光都不曾挪动一瞬。
她知道他不会。
于是这个假意的“吻”最终变成了一个谨慎的、试探的拥抱。
身体触碰的那瞬间,男人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下来,双手环住女人单薄的脊背。
那么高的一个人,头却低下来,抵在她肩上。
这个拥抱也只维持了数秒,季如烟感觉到裴之声的身体在发颤。
他的头在她肩窝蹭了蹭,几乎用气声吐出一句,“如烟,我好疼。”
耳边酥麻,季如烟认命地合上眼,又猛地睁开,“回家,擦药。”她说。
“家在哪?”他问。
旁边似乎有人在拍照,闪光灯亮起一瞬,季如烟被夹克衫遮住脸,又听见男人无耻低笑,“我们这样好像在偷/情。”
季如烟想推开他,又顾及他的伤口,“你到底走不走?”
“走。”裴之声转了个方向,揽住她的肩,“这就走。”
“你腿伤了?”
“没有。”
“手放下去。”
“……”裴之声犹豫片刻,又坚定地把她的肩膀揽得更紧,“不放。”
·
季如烟住的地方是裴关禾给她找的度假酒店,隐蔽性很强,打听后才知道这是裴关禾投资的,所以她把裴之声带来,也不会让人生疑。
酒店一应俱全,别说医药箱,连值班医生都有。
但裴之声执意不让别人处理伤口,季如烟冷着张脸,把他带到房间。
季如烟认认真真将手清洗一遍,见裴之声还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脱衣服。”
“咁野?(这么野?)”
季如烟“啪”得一声把消毒液放在桌上。
裴之声乖乖解扣子。
只是背后的血已经凝固,和衬衫黏在一起,并不好脱,他皱着眉头,正要直接将衬衫扯下来,女人温凉的手按住他肩膀,“别动。”
她的长发束成低马尾,垂头时扫在他裸/露的肌肉上,酥痒难耐。
季如烟一点一点把衬衫和伤口分离,裴之声背对着她,于是整个后背的惨况都收入她眼底。
鲜红的伤口交错,还有些青紫棍伤。
季如烟没有多问,将生理盐水浇在伤口上,冲洗血痂,一道道伤口清洗完毕后,再上碘伏。
早些年也帮裴之声处理过伤口,她已经很熟练了。
有一道伤口延伸到小腹,她不太方便擦拭,便把药水和棉签递给裴之声,裴之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牵引她将药水一点点抹在腹肌上。
“又不是没看过,你害羞什么?”
季如烟狠狠压了下他的伤口。
“嘶。”
因为伤口比较靠下,季如烟只能半蹲着,两人的姿势有些暧昧。
而就在这时候,套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裴关禾站在门口,跟裴之声大眼瞪小眼。
“你有病吧随便进别人房间?”裴之声把季如烟拉起来,用抱枕挡住自己的身体。
裴关禾翻了个白眼,“门没关紧,我又听到如烟房间有男人的声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进来看看不行?而且我都敲过门了,没人应。”
季如烟放下纱布,“关禾,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今天市场部的事,我听说你被牵连进去了,所以过来问问你。”裴关禾说,“我忙到现在才回来,来晚了些。”
“没事,对我没什么影响。”季如烟说,“你要不先坐会吧?我先帮他把伤口包扎了。”
裴关禾瞟了眼垃圾桶里沾了不少血迹的纱布,“这么点小伤不知道自己去医务室处理?还要劳烦如烟。”
“与你何干?”本来气氛好好的,眼下全被裴关禾给搅乱了,裴之声一肚子火。
裴关禾在对面沙发坐下来,“被阿爸家法伺候了?”
裴之声不应她。
“你这可怨不了他。”裴关禾说,“你在市场部是一点面子没给裴志兴留,知道外界都传成什么样了吗?阿爸不打你,以裴志兴那小人之心,指不定你现在尸骨被丢在哪个山谷里呢。”
季如烟缠纱布的手微微顿了下,如此小的动作也被裴之声注意到。
他装作不在意地回复,“他现在还动不了我,明面上总得装装长子风范,我要死了,他在谁面前装去?老幺离家好多年了,裴家直系本就人丁稀少,没了我,他才是众矢之的。”
裴关禾眼神变得有些怪异,“想必你还没见过我那未婚夫?”
提到这个,裴之声更无语了,“你还惦记着你那凤凰男小白脸呢。”
“他还是老幺介绍给我的。”
“?”
“这些年,你没和老幺联系?”
“没。”裴之声说,“他都混娱乐圈去了,我有什么好联系的。”
“没事,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裴关禾耐人寻味地看着裴之声,“阿爸,打算接他回裴家。”
裴之声嗤笑道,“一群癫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