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萧朔第一次如此正式、严肃地在宁昭面前叫她的名字。
看到面前的照片,从病床上醒来后发生过的一切如海啸般朝宁昭涌来。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一黑,就这样晕了过去。
*
再次睁眼,宁昭看到一顶红发。
床边的萧朔看到宁昭醒了,松了口气:“终于醒了。”
简香寒也在边上。见宁昭苏醒,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你最近怎么回事?医生说你身体没有大碍,怎么会突然晕倒?”
“你别说她了行吗。”
没想到宁昭还没发话,萧朔的脸已经冷了下来:“人都晕了还问她怎么晕的,是她自己想晕的吗?”
这火药味重的,像是要跟简香寒吵架。
被萧朔怼了这么一句,简香寒气得胸闷郁结,却又如鲠在喉,不知道怎么回,只能冷脸看向宁昭:“他到底跟你什么关系?要不是看他事发时在你身边,我根本就不会带他过来。”
“寒姐,别生气。”
宁昭从床上坐起来,朝她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我没事。他也是关心我,别生气。”
见她这么温顺,简香寒的气渐渐也消了:“想不想吃点什么?”
闻言,宁昭摇头:“我想跟你说一件事,续约的事,我已经考虑好了。”
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这茬,简香寒心猛地一紧:“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会和公司续约的,你回去就准备合同吧。”
按了按太阳穴,宁昭的脸色看起来略显疲惫:“后天才回国,明天你可以放假了,我也刚好休息休息,不用跟着我。”
听到她松口,简香寒这次是真放心了,心情也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那好,你和这个小帅哥好好聊,我去给公司回个电话。”
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是要第一时间报告领导。得尽快把续约合同签了,以免夜长梦多。
直到简香寒离开宁昭的脸色才缓下来,嘴边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你真的还好吗?”
明显看出宁昭的不对劲,萧朔紧张起来,接过一旁的水:“喝水,喝水。”
他紧张得手心都冒汗。
但宁昭没理会他的动作,只是低头将脸埋进了自己的掌心。
不过几秒,萧朔看到宁昭的肩膀在颤抖,他意识到她在哭。
将手中的水杯放下,萧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宁昭的啜泣声消失不见,她红着眼睛看向他:“我想他,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他是谁。”
她只是记得她的人生中应当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也知道自己应该想起他。但是她真的想不起来。
这时,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宁昭抬头看向床头柜上的手机,来电显示“李绍”。
大概是内心某股力量使然,她想也没想就拿过手机,接通了电话。
然而那头却始终没有出声。
房间里很安静,静到只能听到手机拨通时产生的细微电流声响,还有就是男人清浅的呼吸声。
良久,他叹了口气,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别哭。”
“我想见你。”
宁昭握紧手机:“我想见你,就现在。”
“嗯,我在你酒店楼下。”
他像是知道宁昭会这样说似的,欣然给出了这样的答复。
挂断电话,宁昭掀开被子就下床。
到了楼下,远远就能看到一抹高挑清瘦的身影站在大门口。很奇怪,他明明长着一张算不得平凡的脸,却有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气质。
天色已经晚了,夜幕降临,夕阳映照出他的剪影,陌生的轮廓却让宁昭看出熟悉的味道。
她走出去:“我们出去逛逛吧。”
他点头:“好。”
酒店订在活动会场的附近,刚好处于市中心。正是下班的时间点,路边随处可见穿着制服刚放学的高中生,耳边也尽是杂乱的汽车鸣笛声。
糟糕拥挤的交通构成曼谷独特的风景,也代替口罩和帽子成为了宁昭的遮蔽。
她很久没有这样毫无伪装地走在马路上,更别提身边有个男人了。
但此刻,她却觉得这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我之前和大学室友来过一次泰国,那时我还没有出道。”
前面是红绿灯,他们随着人群停下,宁昭没有看他,只自顾自地说话:“过了红绿灯就是四面佛。我在这里许了个愿,希望我前程顺遂,家人身体康健、出入平安。”
身旁的男人没有说话,只静静听着。
“后来室友把我拉去附近的一家算命的店里,说这家很灵,要算一算我们的前程。”
想了想大致的方位,宁昭朝东南方指了指:“应该是那里。我记得是个小巷子,从大路拐进去后阴森森的,进去后我还挺害怕。”
“害怕还去?”
“室友硬拉着,我没办法。”
想到那时她赖在巷子口不肯进去,最后和夏筝讨价还价硬被拉进去的样子,宁昭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但好在是正经的店家。算命先生看到我就拍大腿,说我的命很好,如果出道定然会大红大紫,只是命途多舛,在心愿得成后一定要回来还愿,才能保一生平安。”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那时的宁昭对这类装神弄鬼的玄学嗤之以鼻,但这个算命先生说过的话却清清楚楚地印在了她的心中。
如果她快忘了,那他定然会出现在她的梦里,仿佛是在提醒她,有些事情是不能忘记的。
“我没有还愿。”
绿灯亮了,宁昭转头看他:“今天是个很好的机会,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愿意。”
听到肯定的答复,宁昭笑笑,和涌动的人群一起,走到了马路的另一头。
好在那家占卜的店还开着,但坐在店里的,却已经不是宁昭记忆中的那个算命先生。
面前的老人穿着道袍,留着白色胡须,长相没有泰式风味,看起来倒像是个中国的老人。
“看来施主已找回肉身,恭喜。”
一看到宁昭,老人就冷不丁说了这样一句话,听得宁昭后背僵硬。
又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最关键的是,老人说的是中文。
“您有话对我说。”
坐到老者面前,宁昭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语气笃定。
“我知道你的困惑。”
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微眯着眼睛:“只是我之前就说过,天机不可泄露。施主不妨把心中所想写到纸上,平心静气地去思考,前方自有你想要的答案。”
“写下来?”
“不止是你的困惑。你的心情、感受,你的愿望与期冀、悔恨或忏悔,都可以写下来。”
他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红纸与毛笔:“当然,如果只是想还愿,那就在纸上写下‘得偿所愿’四个字。今后,你的人生将平安顺遂,一路坦途。”
听到这里,宁昭心下已经有了决断。
“要还愿吗?”
见宁昭沉默,身旁的男人轻声询问。
“不还。”
宁昭答得干脆:“不该在这个时候还。”
说罢,她已经拿起一张纸,开始低头写些什么。
“你也可以写。”
忽然,老者抬头看向男人:“在这位施主旁边的桌上,有同样的红纸。”
这句话仿佛是一个指引,促使着男人必须这么做。
犹豫了两秒,他点头,在宁昭一旁的桌子边坐下。
两分钟后,宁昭把手中的红纸折好:“我写好了。”
老人点头:“将它随身带在身上吧。”
离开巷子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即便如此,闹市区的灯光却依然与这座城市交相辉映,一点都不会让人感觉到孤单。
两人就这样相顾无言地走了一路,一直走到朱拉隆功大学附近的公园,宁昭在湖边停下:“我们做个交换吧。”
她转头看向他:“就交换刚才写好的那张红纸。”
像是早就知道宁昭会这么说似的,他表现得并不意外:“虽然我不清楚规矩,但这种私密的东西,应该不太方便交换。”
意思就是不换。
宁昭也不恼,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当然,这是你的自由。不过我可以让你看看我写了什么。”
从兜里掏出那张红纸,她利落地将它展开在男人面前:“准确来说,我不是在写,而是在画。”
她笑了:“我的画技不太好。你能看出我画的是什么吗?”
公园的路灯很亮,能清晰照出纸上的内容。
她画的是一只狐狸。
男人笑了:“你画得很写实。”
“嗯。”
宁昭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你有没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
他看着她,眼神比夜色还温柔。
“嗯。你都让我看了,我也理应让你看看我写的。”
就像刚才宁昭展开那张红纸一样,他也打开了自己的纸。
直到看清纸上的内容,宁昭的眼泪又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她投进他的怀中:“沈书言,你以为你用了别人的名字我就认不出你了吗……哪怕你变丑一百倍,我还是会找到你。”
他扔掉手中的纸,伸手抱住她,顺了顺她的头发:“我以为你还要过一阵子才会想起我。”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揶揄,但宁昭知道,他只是在用这样的方式让她心里好受些。
眼泪渗进他的衬衫里,宁昭死死抱住他,再也不想撒手。
他们就这样相拥,那张被沈书言扔掉的纸缓缓飘到地面,红色的纸面上只有清隽的八个字:
言出必随,昭昭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