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图书馆落地窗,把王川的影子拉得细长。他裹紧深灰色风衣,抱着几本专业书快步穿过银杏道,落叶在球鞋底下沙沙作响。
菲菲穿着红裙裹了大衣等在拐角处,她大衣的帽子很大,笼在头上故意盖住大半张脸。那个熟悉的身影从计算机楼方向走来,发梢被风吹得翘起一簇,和视频里苦敲代码时的模样分毫不差。菲菲卸下右肩的包,觉得有些累,轮换到左肩上。
“王川!”
正在上楼梯的男生猛地停住,怀里最上面的《计算机C语言》差点掉进落叶堆。他一把抓回来,再转身时眼镜歪在鼻梁上,露出瞪圆的眼睛,左脚还悬在上一级台阶。王川第一反应竟是回头继续往上走了几级台阶。
“诶!”
菲菲噗嗤笑出声,靴尖踢开脚边的银杏果。这笑声像敲钟,王川突然醒转过来噔噔噔往下冲,风衣下摆扫起金黄的叶子。
"你..."他伸手想扶她又缩回去,最后只拉了拉她的大帽子,"怎么..."喉咙像被秋风吹涩了,眼睛里闪烁着惊喜的光。
菲菲从包里掏出书卡:"某人的借书卡还在我这儿呢。"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再不来还,全班的借书卡都要被你用遍了。"
“天冷也不多穿点?”王川这才发现她穿着裙子,大衣还敞着怀不扣好,菲菲笑着反问:“怎么了,我来你不开心吗?”
王川连忙帮她把大衣扣子挨个扣严实,“当然开心啊!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下,我好去接你。”他故意把最上边的扣子勒紧些,手指蹭到她温热的颈脖。菲菲的肚子突然咕噜叫了一声。
王川笑着整理抚平了她大衣的肩膀:“饿了?我带你去吃饭吧?”菲菲乖乖点头:“好饿,要饿死了。”王川书也不还了,拉起菲菲先去填饱她的肚子。
"怎么不戴围巾?"王川继续絮絮叨叨,菲菲笑笑不说话,默默牵起了王川的手,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梧桐大道上,有人骑着自行车碾过落叶,簌簌声里,那些散落的叶子被压碎了索性躺在沟边儿晒太阳。
菲菲在王川的学校过周末,之前菲菲来找王川多是一起结伴出去玩,王川的大学在省会城市江城,春天的樱花,夏天的东湖,秋天的欢乐谷,冬天的露天温泉。年轻的恋爱总是对彼此百看不厌,很难插进去旁的人。菲菲用勺子一下一下拨凉碗里的砂锅粥,“王川,来这么多次,我还没见过你大学的朋友呢,一起约个饭?”
“你好不容易来两天,见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干嘛?”王川有些为难,他表示时间宝贵不太想和别人一起分享,只想和菲菲待在一起。
“我也好奇你在学校的生活啊,再说了,万一你出点什么事儿,我也知道可以找谁帮忙问问啊。”菲菲的缠功一流,王川无奈的点点头。“就今晚啊,这样也不耽误我们明天去市里玩。”菲菲乘胜追击,她喜欢看别人打无准备的仗。
王川一直是个爱热闹人,起初他虽然不太乐意,但到了晚上,菲菲推门进去,撞见包厢里一片热闹景象,满满坐了一大桌人。大家看到王川牵着一身红裙的菲菲走进来,都集体起哄站起来齐声叫,大嫂好,给足了班长王川排面,菲菲笑得甜,连忙示意大家不要客气,都请落座。
饭前大家互相介绍了一番,基本都是同班同学,情侣居多。轮到其中一个女孩,她好像并不打算自我介绍,王川欠身起来,“这是我们班学委,马宁,我工作搭档。”她抬手挽了右边的散发别到耳后,冲着菲菲说了”Hi...”菲菲注意到她右手无名指的克罗心戒指,戒圈在吊灯下折射出细碎的银光。
不久前菲菲和王川视频,她看到他带了一个同款克罗心的挂件,好奇的问过,王川特意取下来展示给菲菲看,表示他随意网购的,不知道什么是克罗心,只是为了夏天配净色的衣服。如果和名牌撞款了,他情愿不带了,免得尴尬,说完他就把挂件扔到一边,继续和菲菲聊天。王川一直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菲菲也习惯了,没有放在心上。这一瞬间,菲菲突然有些欣赏这个女孩的过人胆色,同时又觉得有些惋惜。王川介绍完坐下来,继续握回菲菲的右手,菲菲笑着自然地抽开手去拿了水杯喝了一口水。
席间,不知是谁起哄,让王川分享一下当初是怎么追到菲菲的。王川没有像之前那样大讲特讲,而是简短一句带过:“都是死皮赖脸缠来的,好女怕男缠嘛。”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没再追问。但菲菲听过太多次“标准答案”,她隐约感觉到王川这次省略了诸多细节,或许现场有人不太喜欢那些细节。马宁的妆容一丝不苟,她的套装也格外隆重。
菲菲特意起身给每个女孩重新倒饮料,红裙点染下的菲菲格外艳丽摄人,经过的男生们个个举杯邀酒,菲菲也都浅笑应过,谈笑间她没忘带眼照看王川,他的眼睛一直带着欣赏和骄傲追着菲菲,菲菲假装略掉他的追随。围着桌子依次转到马宁身后,这时王川的眼中流露出一缕担心,这点平地起波澜没有逃过菲菲的冷眼,她斟满杯挪开时,他的神色恢复如常,这一抹转瞬即逝的眼波流转,可能当事人自己都未能察觉。菲菲心里生出无限厌倦,猜疑太费心神了,至于对方是不是马宁,菲菲突然不想费脑筋去探究,这是她和王川之间的问题,与旁人无关。
一向幽默风趣的王川,在菲菲面前话少了许多。往常两人的相聚少有外人参与,都是两人绑在一起行动。这次聚餐后实在盛情难推,又被一起拉去KTV唱歌续摊。王川嗓音不错,尤其擅长唱陈奕迅的歌,KTV几乎成了他的主场。读高中时,晚自习结束后的操场上,菲菲总爱点歌让王川唱给她听。她常常觉得,或许是因为他心大,擅用技法,所以唱起催泪情歌来手到擒来,矫揉造作撇掉沉重,倒也别有意趣。菲菲也曾自负,这样一个“浪子”能被她收服,多有几分得意。可如今,漂亮的果子长在树尖上,盯着他的鸟儿多了,他难免也有些花眼。
这两天里,菲菲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甚至比从前更加温柔懂事。这种微妙的变化,王川当然能感受到。毕竟,这是与他相恋多年的爱人,两人之间的默契早已到了无需多言便能感知对方心意的地步。否则,异地恋又靠什么维系呢?然而,这种变化却让王川陷入了两难。他原本说服内心的理由是:不明朗的未来和不懂事的女友,让他觉得自己在这段关系中并无过错。可如今,菲菲的温柔懂事让他感到内疚,突生的变化里他成为十恶不赦的“被告”可能性升高,新增给他不少烦躁不安。
菲菲想,如果她硬要押上这么多年感情积累的舆论和道德压力,或许也能继续维持这段关系,但那样耗费心力,未免不值当。可如果就这么放手,任由感情湮灭,她又心有不甘。那两天,菲菲想了很多,却始终没想明白。最终,她带着疑问和不舍,回到了禹市。
那晚在KTV,王川唱歌时,看到菲菲在出神,她没有看他。读高中时,他们在夜晚的操场上聊天唱歌,菲菲也常常不看他,但他知道,她的情绪在他的歌声中游走。而另一边,同班的马宁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像一丛火,直接而热烈。这几年要说王川对马宁一点不动心,那是假话。可王川的天平维持得越来越无力,墙头的风刮得越来越歹毒。
有的花连夜打苞,有的花洋洋洒洒甚至来不及枯萎凋谢,便在枝头悄然湮灭。
手机在图书馆桌上震动时,岘青正对着窗外连廊的银杏树发呆。她快步走出室内,袁满的声音从听筒里蹦出来,像叽叽喳喳的喜鹊:"我六级过啦!你猜怎么着?我查分时顺手输了你的准考证号。"尾音突然拔高,"五百八!整整比我高一百分!"
岘青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连廊的廊柱,直到听见自己的分数,她才惊觉指甲缝里嵌进一块剥落的墙皮。图书馆的日光灯管在不远处嗡嗡作响,她望着玻璃窗上模糊的倒影,那句"你怎么知道我的准考证号"在舌尖转了三圈,最终被道谢声冲散。
袁满看似随口的一句:“你和常月明…?”
岘青答得过快:“就普通朋友。” 她听出了试探,语气冷了下来。
“你的这位‘普通朋友’最近可不太走运,”袁满的笑声裹着电流传来,“他的脚骨折了。”
岘青有些惊讶:“怎么回事?...”这句话不自觉从她嗓子里蹦出来,她被呛得咳了起来。
远在千里之外的袁满似乎总能轻易地知道常月明的近况,而岘青自从上次夜晚分别后,就再也没见过他,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对于他,她始终是没有办法的。
聊完电话,岘青回到座位上,翻了翻信息,常月明最近的一条信息还是半夜发来的那句玩笑话,她盯着对话框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她又重新点开对话框,犹豫了一下,回复道:“那天太晚了,我睡得早。你还好吗?脚好点了吗?” 消息按出去后,她才发现左手拇指已经被食指愣是掐出一道月牙。
男生宿舍里,常月明盯着突然弹出的消息,听到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笔记本屏幕的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照出眼底一片青黑。他蜷在床角,石膏裹着的右腿搭在床的防摔铁架上,一尊立在山顶盼望的石头。
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打了好几行话又删掉,重新组织语言。他想问很多问题,但又觉得问出来显得自己很傻;他想抱怨几句,比如“我的脚都是你害的”,可这种怨妇般的矫情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自己都忍不住闭上了眼,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他想见岘青,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合适地表达出来。他想说"我不太好",想说"我的脚也不太好",想说"我想见到你"。可这些话在输入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剩下一个干巴巴的"骨折了,..."光标在屏幕上来回跳动,键盘被敲得明明灭灭,发送键都站累了还接不到活儿。
岘青盯着手机屏幕,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常月明的回复带着他一贯的调侃语气:"骨折了,你要强闯男生宿舍来看我啊?"她几乎能想象到他打出这句话时,眼底闪过的狡黠笑意。
"有空教我打游戏吧,反正打游戏也不用脚。你带带我咯,一人血书求带。"她按下发送键,指尖在手机边缘轻轻敲打。图书馆的日光灯管依然在头顶嗡嗡作响,她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只剩下心跳声。
男生宿舍里,常月明几乎是弹坐起来。石膏裹着的右腿重重磕在床沿,他却浑然不觉。孙绵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手里的泡面差点泼了一地:"老常,你没事吧?我还以为你从床上滚下来了,吓死我了!"
"没事没事,"常月明摆摆手,声音里带着久违的笑意,"我好着呢。"他单脚跳到书桌前,动作利落地打开电脑。孙绵恒看着这个最近三餐靠人送、郁郁寡欢快要"长毛"的兄弟突然活了过来,心里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自从受伤那天晚上起,常家的电话就没断过。常母几次要来学校接他回家养病,都被他拒绝了。他执意要留在学校,尽管心情低落,行动不便,却始终不肯挪窝。家里每天派人送饭来,室友们也跟着沾光,骨头汤喝得都快腻了。常家还特意给每位室友包了现金红包,感谢他们的照顾。
"你们要是硬推,就是嫌我麻烦,想赶我回家。"常月明当时是这么说的,"可我就想待在学校。"室友们面面相觑,谁也没再提还钱的事。他们知道,常月明虽然话不多,但人一直大方和善。骨折后,他整个人都变得灰扑扑的,话更少了。
可今天,他似乎又有了点生气。孙绵恒看着常月明坐在桌前专注地打游戏,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照出眼底久违的光彩。他暗暗松了口气,这家伙,总算有点活过来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