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忆寒稍稍挽起袖子,拿起一只笔,蘸了下墨水,开始很认真地在奏折上书写。
【哈,居然写这些东西,是期望陛下能看到吗?妖妇夏氏祸乱宫闱,臣恳请陛下将妖妇绞杀,以振朝纲,哈哈,居然写这些东西】
许淮见夏忆寒不动声色地在一本奏折上画了几笔,心里感慨她的修养真好。
【李洪?原来是所谓名士,如今朝局动荡,他身居官位,不想着如何造福百姓,却天天想着这些东西,陛下的懒政,难道全是我造成的吗?真是无事就怪妇人,以此来掩盖自己的无能】
许淮支着脑袋坐在一旁的软椅上,看着夏忆寒“工作”。
之前原主也是这么做的,不过原主不会一直看着夏忆寒,他有时会看话本。
许淮曾想过,原主不会觉得夏忆寒这么做实在是太僭越了吗?但是随着不断搜寻记忆,许淮发现,夏忆寒通过长期的甜言蜜语和思想灌输,成功让原主觉得此事无异样。
这样说来,原主的懒政,她也不是没有责任。
如果她真的想当女帝,要克服的困难可就不是面对他这个“软弱无能”的皇帝,也不再能靠着一些哄人的手段达到目的,所有人都是为自己的利益而活动的,不会轻易被言语所诱惑。
她将会被推到台前,脱下保护罩,对抗几百年来根深蒂固的观念,还要不断树立自己的威信,防备周围的人,尤其是原主的兄弟及他们的儿子。
也许她会丧失如今的善良,变得冷漠无情,也许有一天她杀起人来毫无负罪感,反而会兴奋地认为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都是成就她无上地位的垫脚石。
许淮不想见到那一幕。
“贵妃你,会在某一天变得很可怕吗?”许淮忍不住问。
此时的夏忆寒正在思考着粮草调度赈灾的问题,被这个问题一惊,她的手抖了一下。
“陛下,臣妾不懂。”她勉强笑了一下,似乎是在敷衍。
“朕是说,你心里会没有朕吗?”许淮自知失言,连忙说了肉麻的话。
“绝不可能,陛下,您常住在臣妾心中,即便臣妾死了,灵魂也与陛下同在。”夏忆寒浅笑着说。
【心里有你?呵,我夏忆寒绝不会为任何一个男人停留。先有我,再有这个世界】
许淮听着这句心声,居然有点想笑,“先有我,再有这个世界”,听上去很自大,其实是事实,只不过要换一个说法,若是“我”都没有产生,那“我”又怎么能感受到这个世界呢,又怎么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呢?
“这样的话朕就放心了。”许淮长舒一口气,假装自己信了。
他又在那里坐了大约半个时辰,一边听着夏忆寒的心声,一边在分析局势。
终于,夏忆寒站起,笑着说:“陛下今日居然陪了臣妾这么久,臣妾不胜感激,今晚……”
许淮打了个激灵,对了,还有这种事,侍寝?!
不要,绝对不要,他根本无法面对那样的夏忆寒好吧,赶紧找个理由推脱过去吧。
“贵妃。”许淮露出色眯眯的表情,凝视着夏忆寒,随后他脸色一变,捂着脑袋说,“贵妃,朕的头有些不适,怕是染上了风寒,今日朕就一人就寝吧。”
他的表情非常痛苦,眼神中流露着“不能和贵妃一起睡觉就是朕最大的损失”这种情绪。
夏忆寒立马伤心道:“陛下……”
实则内心长舒一口气,她根本不想和他一起过夜。
“已经到了晚上,朕叫人上些菜,朕虽无法与贵妃共度良宵,但共享佳肴还是可以的。”
许淮作出不舍的模样,夏忆寒点点头。
他们叫了人,等了一下,菜就上来了,香气扑鼻,卖相也好,可是许淮一吃,还是觉得少了点味道。
这个朝代似乎没有辣椒,真是一大憾事。
虽然菜的口味没有那么重,但是青菜和鱼汤特别鲜美,这就是无公害无污染的食物吗?也是给他享受到了。
在吃饭的时候,夏忆寒给他夹了菜,他也给她夹了回去,眼神宠溺,实则是在想她是不是在里面下毒。
夏忆寒心不在焉地吃了下去,她根本没在想毒药的事,看来晚饭是安全的。
得知了这件事后,许淮开开心心地敞开肚皮,津津有味地吃完了饭。
吃完后,许淮借口说累了,夏忆寒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叫他早点休息,她会叫太医来看看,等他病好了,他们再一起就寝。
互相假装表达了不舍后,许淮带着小瓜子,向乾宁宫走去,这是他住的地方。
等一切收拾妥帖后,许淮躺在床上,头靠着瓷枕,久久难眠,也不知一个晚上,多少回忆掠过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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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卿竹和许淮一样,久久难眠。
她用那双凹下去的大眼睛盯着幔帐,手轻抚肚子,摸着摸着,眼泪就留下来了。
不知不觉,她已经在宫中待了四年了。
大家都说她的肚子争气,这么多妃子,除了她,居然没有一人能为陛下留下一个孩子,而她,居然有两次机会。
她其实并不希望怀上孩子的人是自己,因为,她已经经历过失去孩子的痛苦,知道那是多么地痛彻心扉,如果她再失去这个孩子的话,恐怕她就无法承受了。
把她孩子弄掉的是一位平时经常和她往来的妃嫔罗嫔,她不知道那个女人居然笑里藏刀,得知她有孕后不久,设计放猫让她受惊,在她快要摔倒的时候还暗中出手,拦住要扶她的宫女。
那时候夏贵妃尚未入宫,而朱皇后根本不管这个,她每天只想着如何和陛下一起取乐,得知此事的她只是象征性地惩罚了一下罗嫔。
赵卿竹冤屈无处申,事发后皇帝怜惜她,施舍了她一个妃位。
得到妃位的赵卿竹本以为能惩罚罗嫔,谁料罗嫔跟朱皇后说了很多好话,朱皇后出手保了罗嫔。
赵卿竹由此郁郁寡欢,身体更加不好了,在夏忆寒入宫后,不知是哪一天,她偶然被陛下想起,他又来宠幸了她,而她,居然又怀上了。
只是这时候没有罗嫔来害她了,因为罗嫔被夏忆寒处决了。
光凭这一点,赵卿竹就很感激夏忆寒。
她观察了夏忆寒许久,又思来想去,终于决定把自己埋藏在心里的计划告诉她,当然,她不会让夏忆寒白干,她还有一份赠礼,无论夏忆寒能不能帮她完成她的愿望,她都会把这份礼物送给夏忆寒。
听夏忆寒的口气,这件事,似乎是成了。
这让赵卿竹彻夜难眠。
在她年幼时,有一位竹马,竹马的样貌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对竹马的感情也模糊了。
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和竹马度过的时光,一定是最快乐的。
她的父亲和母亲常年冷战,父亲一切都以自我为中心,从不顾及她母亲,而她母亲,是一位大家闺秀,下嫁而来,觉得一切都委屈了自己。
两人的不满都向她发泄,一来二去,她就变得胆小怯懦,木讷而不讨喜。
等她及笄后,父亲每天都在想着该把她嫁到哪里才能发挥她的最大价值,母亲有了儿子,每天只惦念着她的弟弟,根本不在乎她。
最终,父亲让她进了宫,进宫前还专门请嬷嬷叫她哄男人的办法,可惜她一个也没用上,有朱皇后这等绝世美女,哪里能轮得到她呢。
只有竹马,会在她难过的时候给她小东西玩。
她一直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他是下人之子,叫小八。
她一直没对他说出自己的心意,其实所谓心意,她自己也不懂,也许是感激吧。
为了让夏忆寒答应她,她在信中描绘了她和小八有多么相爱,其实不然,她和竹马的感情更像是亲情。
后来她入宫了,听说小八也成家了,只是后来害病死了。
当时她并不难过,只是越想越觉得胸口气闷,越看宫墙越觉得自己待在红色的牢笼里。
每夜小八都顶着没有五官的脸来找她玩,加入他们的还有她那未谋面的孩子。
她越发觉得孤寂,连绣花和种草都提不起一点兴趣了,每日就是坐在殿中,仰望着天空,看着日升日落,还要担心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被别人迫害,她连吃饭睡觉都不得安宁。
在某一个夕阳坠落之前,她觉得自己的待在宫中的日子应当到尽头了,她想要离开。
她想去看看小八的坟墓,跟他说再见,跟自己的过去的一切说再见,然后,她想去……哪里?
她想去哪里?她能去哪里?天下之大,居然没有她的安身之所,她想啊想,不知想了多久,终于想到了一方在她心中的净土——她决定遁入空门,削发为尼,了此残生。
如果许淮在这里而且他们能自由对话的话,许淮肯定会跟她科普寺庙文化,告诉她空门并非她想象的那样,只是一片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