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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余,郑,霖,何.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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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欢快的气氛瞬间凝固住了,让人适应不过来。

良霖果断奔出居室,何逸钧心头那份不安的预感再一次涌来,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恶事要发生,神情不禁一沉,地面上那团阳光也在此刻变得诡异起来。

学子们的灵魂犹如被闪电劈中一般,你一句我一句向郑竹暮询问他何出此言。

郑竹暮只是摇摇头摆摆手,不愿搭理学子们,示意学子们不要问他这种问题,不该问的莫要问。

可这示意无效,学子们见郑竹暮不肯说,更是着急,声音愈加响亮起来,回荡在院墙四壁间,瓦片有被声波震落的趋势。

余久择挤身来到郑竹暮跟前,两边肩膀硬生生撞击其他学子。其他学子站不稳,一个斜身,差点摔跤。余久择不理睬,假装没撞到没看到。

余久择生得粗喉大嗓,一个人的声音彻底覆盖住其他学子的声音,一出口便顾不上自己是否像平时一样尊重郑竹暮,只忙着高亢有力道:

“郑先生!你怎能说走就走,你是教书先生,教书是你的责任,你怎能对自己放纵不管,你出京,你怕谁,隐居山林你躲着谁。”

“你当年当着京师所有人的面口口声声说你一辈子扶持书斋,一步步让书斋走下去,书斋建成后你说你决无回头路,难道你忘了,难道你还没认清你的责任,你这辈子还没过完!”

余久择一吼话,差点把口水给喷出来。

其他学子登时鸦雀无声,不悦而酸心的情绪逐渐被余久择所感化,纷纷死死地盯着郑竹暮,拼命将郑竹暮的模样牢牢嵌刻在他们记忆中。

因为这一别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郑竹暮说让他们自行搬书到别处研习,可别处早没有多少个可研习的地方。

自从晚竹书院建成后,街上的私塾越来越少。

后来又多出了一个伦安书院,以至于现在还剩下的私塾皆为小型。

晚竹书斋停业后,这些小型私塾就会入得更多学子。

学子多了,念书位置自然不够用,学费自然会大幅度增高,能读到书的人自然会大幅度减少,于是念书位置就够用了。

晚竹书斋的学子都知道晚竹书斋停业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些没顺利结业的学子从今以后读不到书,只能到处借书,按时归还。

在书中碰到不认识的字和词,也未必有人去指导他们,以至于他们很难理解文章大意,考试时也很难填对答案。

郑竹暮不怒自威,正视立在他面前的余久择,面色波澜不惊,却暗藏令人发怵的深意,语气平淡:

“小友听老一辈人说,是记得的,那么小友想不想知道,老翁当年承诺的那句话,是承诺给谁,小友难道还在以为,老翁的承诺是在给老翁自己?”

说出后面那句话时,郑竹暮语气轻如浮云,悠悠地飘到余久择耳畔,听得余久择浑身发毛。

余久择瞳孔紧缩,唇齿愈发干涩枯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郑竹暮。

院里安静了片刻,其他学子心以难平,继续你一言我一句地挽留郑竹暮。

郑竹暮亦不舍得这群围在他四面八方嗡嗡乱喃的学子们,长叹一口气,双眸阖了又张,似乎在暗示自己铁了心离开书斋的原因难宣之于口,最后愠恚道:“够了!”

话音甫落,独坐室中的何逸钧垂下眼帘,在心中也跟着长叹一口气。

何逸钧与郑竹暮生活七年,亦从未见过这样的郑竹暮。

何逸钧第一次来书斋的那天晚上,郑竹暮还亲口向他阐明他要一辈子扶持书斋,一辈子桃李满园,一辈子冰壶玉尺,希望何逸钧作他扶持书斋的下一代。

何逸钧搁下琴弦,让琴弦静置桌上,随后从桌底下木盒中取出一封信,将信置于桌上,心道:“郑爷,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走了,你却要我陪你一起迁居?”

这封信全程由何逸钧亲自笔录。

信里讲述的是何逸钧乡思成疾,扰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是缘身在书斋,背井离乡,久而不见故里,虽月月家书双鱼,年年锦书回雁,但解不了莼鲈之念,决定归乡探亲叙旧。

信是这样写,何逸钧有意弄得词藻华丽,郑竹暮看得懂就懂,看不懂就罢,反正都是郑竹暮教的,不可能看不懂。

但实际上,何逸钧只想回去看看故乡如今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与自己所预料的那件坏事相符合。

所以信中字里行间满是谎言。

何逸钧轻抚信面,像在清理附在纸上的尘埃,又像在思虑些什么。

何逸钧本打算趁着郑竹暮不在书斋,将信件悄悄安放在郑竹暮书房桌上,之后自己立即拿好已收拾完毕的行李向邺阳城出发。

回邺阳,就应该有足够的盘缠。

一个月前,何逸钧本想拿着自己的钱买墨竹图送给郑竹暮,但又看看自己已备的盘缠似乎不太多,于是遗憾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刚才又听到良霖说画人脸的画手是柏羽初时,何逸钧心头又生出一丝苦涩,不自觉地往堆放在居室墙角的杂物望去。

物什摆得整齐,其中包括油纸伞、练习题、旧衣裳、烂木盒、破棉被……这些杂物都是何逸钧打算卖出去换取盘缠的。

何逸钧长大后,郑竹暮极少进何逸钧的居室,全然不晓何逸钧早做好了这些准备。

何逸钧缓缓把信件放回盒子里。

院外,一声铿锵有力的击木声后。

院内忽然传来陌生而洪亮的男子音:

“圣旨到!晚竹书斋夫子郑幕接旨!”

闻言,何逸钧浑身力气顿时被抽干了,心里梗了一下,疯狂跑出居室。

郑竹暮,原名郑幕。

“啊?”良霖也跟着大声道,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圣旨,不明白为何偏偏此时传来圣旨。

“圣你大爷旨。”余久择不敢让驻在门内的钦差大臣听见他骂的这五个字,不得不降低语音,骜声狠气暗骂一句。

郑竹暮定定地看着立在门处的钦差大臣手中那一份木制圣旨,眼底流露出一丝讥笑意味,硬着腰板,跪也不肯跪下,冷冰冰地道:“晚竹书斋夫子郑幕在此,接旨,大臣请念旨。”

“顺明帝纂承天序,皇王受之——晚竹书斋夫子郑幕,建宁二十七年癸卯月初日,雨过夜领其生大言不惭,玷辱姣子,顺明帝义愤填膺……”

钦差大臣念到一半时瞥了一眼郑竹暮,一字一句皆令人醒神。

众人了然,那晚剽劫灯芯的车夫果然越过中书舍人,间接到皇帝那儿告状去了。

于是众人在心里默默把那位车夫祖宗世代骂过去一遍、诅咒车夫本人和其子孙夭折无数遍。

但在心里想的终究没说出口,谁知道万一说出口,打断钦差大臣念旨,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更厄之事。

郑竹暮仿佛意识到今天可能要发生什么事情,像是已做好心里准备,神色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坦然。

有准备一般地看向何逸钧居室门口,见何逸钧刚从居室出来,便从袖子掏出两张卷起来的薄纸,用纸边悄悄点了点何逸钧手腕。

何逸钧了然,接过那卷纸。

官兵们没注意到郑竹暮递出去的那卷小物品,井然有序入得院门,在围墙下排成一列整齐的队伍,背对墙面驻立,纹丝不动,威风凛凛。

院外同样整齐地落下一阵足音,之后四野只剩下节奏有致的念旨声。

何逸钧往人堆里钻,偷偷埋头展开那卷纸。

结果这一展,何逸钧的思绪仿佛停滞住了,耳畔还响着钦差大臣念旨的声音,明明听得一清二楚,也知旨上讲的是什么内容,可自己就是动弹不得,脑子嗡嗡声成一片,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倒地的可能。

这两张薄纸分别是何逸钧将来参加乡试、以证明自己身份的浮票和履历。

郑竹暮作为教书先生,会帮何逸钧保管浮票和履历,等到何逸钧乡试时再还给何逸钧,而今却提前还给何逸钧了……

“会试初日,其生舞弊,成贡士,顺明帝怒已冲冠,怜其生无过,起为郑氏,暂可赦免,纵火书斋,勘室品,诛郑氏。”

钦差大臣将圣旨后半句念完,片刻间,万籁俱寂。

闻旨,几名官兵分别开始进屋搜查,而院里其他人仍定在原地,无动于衷,满脸尽显一筹莫展的郁闷。

余久择见此情形,顿时眼跳心惊,恨不得让时间停格,不让再这么进行下去,忍不住破口呐喊道:

“停下!玷污书院学子是我带的头!全程因我而起因我而落,郑先生整晚没来过讲堂,郑先生何罪之有,凭什么将一切错都扣在郑先生头上,有本事冲我来,我有肉给你们刨有骨给你们焚!”

余久择把自己喉咙给叱干了,发出来的声音仿佛是从炽焰铁壁中传出来的,足以震碎苍穹,坚硬而不可催残,憾动人魂、令人起敬。

钦差大臣不禁一挑眉,缓缓收起圣旨,目光落在余久择身上片刻,眼底藏着一丝玄妙,似乎在汇拢随时爆发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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