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千宁脑海里涌现出前世陆亦晨死时的场景,镇北侯惨遭灭门那夜,因陆亦晨当时并未在府中才得以幸免。可他逃脱后第一时间不是离开竟是到永安侯府找她,准备带她离开。
可恨她全然信任李子渊,竟傻傻的一面拖延着陆亦晨一面派人告诉他。
那时陶千宁以为只有李子渊能护陆亦晨周全,带他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以至于后来李子渊带回他的尸首,假惺惺自责时她还好言相劝了许久。
直到临死前崔秋雅才告诉她真相,是她亲手将镇北侯府最后一点希望毁灭的。
陶千宁此时仍还记得地上男子那仿佛睡着的容貌,一身白衣几乎被血水染成红衣,全身数不清的血洞,就连脸上也面目全非。
李子渊究竟是有多恨他,才会下此毒手。
往日圣洁高亮的表哥何曾那般狼狈过。
陆亦晨看陶千宁并不接过糖葫芦,只拿一双带着泪眼的目光望着他,歪头自责道:“阿宁可是觉得小了,还是少了。哥哥这就重新去给你买。”
上次他来时,阿宁可是缠着他吃了整整一捆的糖葫芦,虽然当天晚上就掉了几颗牙,眼下应该不会再掉了吧。
站在一旁的陶卓然觉得这次回来妹妹的举止处处透着古怪,忙伸手阻拦道:“小孩子心性,陆表哥莫理她,快坐。”
衣袖挥动间带起的风吹动陶千宁额前的秀发,她这才回过神来,快速伸手接过糖葫芦,立刻低下眉眼遮掩过眼眸里的愤恨,坚定的说道:“我只要这一颗。”
表哥送的她要好好保存起来。
待各人回到座位坐好,陆亦晨看了一眼对面的陶卓然这才对上座的陶战说道:“陶老爷,在下今日来是奉了家父的命令,特来接表妹去上京的。”
“去上京?”陶战原本强颜陪笑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声音也免不得高亢起来。
陶卓然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自然的接过话头补充道:“小娘离世,妹妹眼看着就要及笄了,她需要一个得体的人来教养。”
陶战嘴角不住的抖动,他没想到自小疼爱的好孙儿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这般说话。
这偌大的陶府,除了那个死去的贱人就没人得体了。
“孽障,说的什么浑话。”陶战怒吼一声,不顾外人在场,抓起桌案上的茶杯摔在陶卓然脚边,杯盏咕噜噜转到了陶千宁跟前。
她看着不停摆动的杯盏,低垂的眼睫不停的抖动,犹如她现在激动惶恐的内心。
跟随陆亦晨去往上京,若她无力挽回,前世的一切将再次重来,该怎么办?
经历了逃婚一事她对别人已不抱希望,更何况是将未来寄托在那个“神秘人”身上。
陶卓然扫了一眼地上的一片狼藉,袖中的手握紧,深呼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意,抬手向陆亦晨施礼,“让陆表哥见笑了,表哥现在府里小住几日,这边请。”
说完转头看着门外瑟瑟发抖的下人吼道:“还不来人将姑娘带下去。”
向来在府中一言九鼎无人敢忤逆的陶战,刚压下的怒意瞬间翻涌出来,面红耳赤的怒吼道:“谁敢动。”
众人呆立了片刻刚刚反应过来准备离开,却听得房中一个不高却坚定的声音响起,“我不去上京。”
——
回到房中,陶千宁看向林嬷嬷,正色道:“我且问你,是不是你向祖父通风报信的?”
林嬷嬷迟疑道:“姐儿都知道了?”
“云秀没这个胆子,能说出去的也就只有您了,更何况您一直不喜欢阿元。”
林嬷嬷恍然,“既然姐儿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瞒着你了。希望你去上京也并非我一人的意思,你阿娘临走时再三交待务必让你回陆府。”
阿娘的意思?
母亲还在时是会偷偷取出一个盒子来看,可却从未同她讲过以前在上京的事情。前世她好奇追问母亲那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时,母亲总郑重告诉自己不要对上京好奇,更不要有去上京的念头。
母亲绝不可能同她说希望自己去上京的。
当年表哥来接她,若不是林嬷嬷从旁相劝,说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孤苦无依,陶千宁根本不可能有离开这里的念头。
她为何说谎?
为何两世都想让她去上京?
“我不会去上京的,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陶千宁翻看着桌上陆亦晨从上京给她带来的物件,抿唇一笑,他还是总把她当小孩子看待。
林嬷嬷没有想到,自从幼娘离世后,陶千宁竟变得这么有主意,只得从旁引诱道:“那上京是何等繁华的地方,更何况你要去的是镇北侯府,难道姐儿不想去看看,不想念您大舅父?”
陶千宁眉目微滞,正在把玩的手停下,怎会不想呢?
重活一世,她有多想再见到外祖父和舅父,可上京何止只有繁华这一点,那就是吃人的地方。
前世到镇北侯府后,府里的人碍着她母亲名为养女,实则是侯府旧时大姑娘的贴身丫鬟,表面对她毕恭毕敬,背地里却总有意无意的讽刺她。
可大舅父陆远桥,如今镇北侯府的掌权人,却对她关怀备至,事事处处都依照着嫡女的规制为她置办。
是以才会招致表妹崔秋雅的嫉恨,处处针对自己。
她又怎知,陶千宁心里的苦楚......
想到此陶千宁蹙眉摇头,“上京再繁华也不是我的归宿。我已与哥哥说明不去上京,嬷嬷以后不要再说了。”
林嬷嬷听出来她的意思,见劝不动她一咬牙也顾不上体面不体面了,“姐儿趁早断了对贺枫的那点心思,咱家公子虽不像老爷那般固执,可也断不会同意你们的。”
“更何况姐儿是何等尊贵的人,那野小子哪里配得上。”林嬷嬷说到这里,面上竟有着面对上位者奇怪的敬重神情。
尊贵?
那永安侯李子渊是挺尊贵的,可前世又是怎么对待自己的,而自己只不过是个孤女,谈何来的尊贵。
陶千宁一时被她说的心烦意乱,烦躁的将手中的小木马扔在桌案上,语气也严厉了不少,“你来同我说说我尊贵在哪里?还是如今母亲不在了,这院子里的事也由不得我做主?”
昔日性格乖静的陶千宁第一次这般生气,林嬷嬷一时愣怔住。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心里暗自疑惑,难不成她对贺枫的情意是真的。
这万万不可。
随即柔声劝到:“我从小看着姑娘长大的,也是怕你吃亏不是。”
陶千宁知道林嬷嬷是为她好,她说的这些,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否则也不会为此烦闷,回来时哥哥在马车上的态度便说明了一切。
见陶千宁神色有些松动,林嬷嬷接着劝解道:“即便您不想去上京,公子早晚也是要离开的,留在这里迟早还是会被老爷指婚。”
“更何况那野小子......”林嬷嬷看了一眼陶千宁脸色,“贺公子眼下只是个小跟镖师,以后如何能照顾得了您呀!”
林嬷嬷的一句话提醒了陶千宁,前世贺枫后来可是车骑大将军的,或许到了上京,也不是没有改变命运的可能......
陶千宁还未理清心头的思绪,只见陶卓然身边的云青急忙忙闯了进来,大叫着:“姑娘,不好了。”
——
陶家祠堂。
“孽障,还不跪下。”
陶卓然扫视了一周上方陶家的祖宗牌位,按照规矩一一上香后才重新站定在陶战面前,脊背挺直的犹如一座高山,“孙儿自认并未说错任何话,无错。”
“你这个不孝子。”
陶战拿起桌案上的荆条高高扬起,那挺直的脊背并未躲闪反而往前凑了凑,接连几鞭狠狠的抽在他的背上,顿时有血丝渗出。
“你......”陶战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眉宇间浮现出心疼和懊悔来。
他怎么不躲?
去上京这么多年,还是这副倔脾气。
整个人蓦然的失了重心软了下来,手中的荆条也掉落在地上,开始变得絮絮叨叨:“你阿娘死的早,阿爹又不知去向,我只有你了。”
“整个陶家只有你了。”说着陶战愤恨的抬起拳头重重的打在地上人的肩头,却只是让他晃动了一下。
“祖父的意思我明白,”陶卓然抬头对视着站立的人,“可她是我的妹妹,不是旁人更不是一颗白菜,随随便便就可以找个人嫁了,还要被论金称重。”
“妹妹,她是你哪门子的妹妹,你父亲当年从上京不明不白的领来她们母女。那张家愿意出丰厚的彩礼迎娶她,已经是天大的脸面了。”
陶战颤抖着手指指向门口,气愤的说道:“你瞧瞧她那张脸,哪一点像咱陶家的人呀。要不然陆家何必......”
陶战意识到此事不能被人听到,低声说道:“那陆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先前背地里的那些叮嘱你忘记了。我辛辛苦苦养到十五岁的丫头,说接走就让他们接走了?”
张家给的彩礼可不是一般的丰厚,够孙儿在上京好几年的花销呢。
“祖父!”陶战迅速起身打断道:“整个陶家这些年全部是镇北侯爷在养着,我在上京的前程也是陆伯父在背后打点,这些祖父难道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