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添巽的目光像是黏在了金元宝垒成的小山丘尖尖上,墨色的眸子点上金光,口中却不好意思的推脱道:“赵知县,无功不受禄啊,我平白无故拿你的厚礼,良心实在是过意不去。”
半推半就的语气,赵光常哪能听不懂孟添巽的言外之意,酬金已经摆在眼前,剩下的不就是让自己明示要办的事嘛!厅堂内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是一条腿迈在绳上的蚂蚱,这还不简单,赵光常也不避讳,直言道:“孟大人,您也看到我们县里的情况了,荒灾一来,人都跑光了,得到消息早的人夸大其词带着周围的人都去逃荒了,这一带十,十带百的,我们这县虽然人多,但也禁不住谣言传播的如此之快,我们还在里面制定救灾之策,外面的人就跑的七七八八了,也怪我们没料到这番场面。”
赵光常边说边叹气,受害者好像变成了他一样,锅是乱传谣言的人,自己是积极救灾的,况且自己也没说自己没有一点错误,这样太假了,所以找到了唯一的小错误——没早点发现舆情风向。
现如今人跑都跑出十万八千里去了,他现在在这里分析上原因了。
救灾态度是积极的,实事是一件没干的。
孟添巽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在渔船上又洒下一张网:“赵知县,不瞒你说我在路过丰州其他县的时候,听到好些人聚在一起骂普加县当官的不作为,其中好像有个人叫……嘶……”孟添巽一下卡壳,像是在努力回忆当时的场景,“交什么来着?……想起来了,好像叫丰五!”
丰三三和王五借下名字,毕竟临时想一个名字实在是太难了,等忙完手头的事和魏鸿渐这小子取取经。
竟然还有人敢在外面说,要说就说吧,居然让巡检大人听了过去,赵光常惊了一下,矢口否认道:“孟大人,你不会相信那些整天胡乱聚众的草民张口乱说的话吧?”
孟添巽见火力不足,又往火堆里添了添柴:“当时我在路旁吃干粮,没想到丰五这个人口才确实了得,说你们大门紧闭不停百姓之言,甚至还打杀百姓,将场面说的绘声绘色,周围还有不少的人在附和,后面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了……”
一席话将赵光常至于被动局面,不得不开口解释,乞求信任。
赵光常连连叫冤:“实在是冤枉啊,孟大人,我为官数载,一直是勤勤恳恳为百姓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因为道听途说的话就信他们不信我。”
见孟添巽不为所动,不过眼中的质疑少了些,赶忙接着解释道:“就算您不信我,您还不信司马大人吗?还有丰州知州杨大人为我作证呐!”脖颈上的青筋在声声类似于为我做主的话语中若隐若现。
孟添巽抓住了条大鱼,一只手搭上赵光常的右肩,似安抚淡淡开口坦言道:“我刚开始在心中是有些疑虑的,但我们这些断案的谁不知道要听双方的证词,偏信一方说辞是大忌,刚听完赵知县你的一番肺腑之言,我还有什么疑虑呢?”右手轻拍赵光常的肩膀,“是他们不懂赵知县的苦楚罢了,你别和他们计较。”
赵光常因解释过快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缓和下来,“还是当官的懂我们当官的辛苦,孟大人话说回来,你一个人来到这里,多危险啊!怎么也不带个侍卫什么的?”赵光常反应过来,害怕孟添巽再追问他其他,便赶忙将话题岔开。
孟添巽察觉到赵光常眼里闪过的懊悔,于是依着他的话说下去,好似刚刚并没有听到什么多余的话:“实不相瞒,赵知县,我原来身边跟着一个人,你也知道荒灾后的路上不安全,在路上我们遇到了一场灾民暴动,他和我不幸走散了。”语气感伤起来,“赵大人可否帮我找找他呢?他身上和我一样都带了一幅地图,万一他来这里找我,还望赵知县将他留下来。”
三言两语把魏鸿渐的出场妥帖安顿下来。
“孟大人哪里的话,你的人我自会好生照顾。”赵光常转头对站在金元宝旁的衙役吩咐道:“孟大人的话你们听见没有,下去给我好好的找,找到了将他请他衙门里好好关照。”
还没等赵光常回过味来,孟添巽不慌不忙补充道:“他是我少时好友,这些年他不嫌弃我落魄,反而一直陪在我身边,仗着自己平时耕地的一身蛮力,就说要保护我,如今却让赵知县劳神,弟兄们辛苦,我实在是汗颜啊!”
“请问巡检大人您的好友有何特征呢?属下们也好去找。”鹰钩鼻的老衙役抱拳领命。
“他叫于陆,长相上实在是没什么特点。但他从小爱穿一身黑,现在也喜欢穿,就因为小时候邻居家有个喜欢的小姑娘说穿一身黑的人很俊,你们说他荒不荒唐?”孟添巽一脸无奈的说道。
衙役们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没想到巡检大人还如此平易近人。
赵光常终于想起来两箱金子到现在还没送出去,诶了一声:“孟大人,这两箱不值钱的玩意,还辛苦您收下。”
让人得利脱不了手才是不背叛的良策。
孟添巽嗔怪的打趣道:“赵知县,你说你这两大箱的东西我怎么好扛回去?你换成轻便可随身带走的东西,我也好带走嘛!”
孟添巽轻描淡写的将问题丢了回去,不是我不收,是你考虑不周。
时间太急准备不充分,确实是自己没有估计到这个问题,赵光常讪讪一笑:“是我考虑不周到了,我马上为孟大人换成其他的。”
阴晴不定,出其不意才能打的敌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孟添巽看了赵光常一眼,眼里透露着不赞成,出言责怪道:“赵知县,你怎么如此不信任我呢?我是那种非得收点什么才办事的人吗?我看起来很缺这点东西吗?你别忘了司马大人说过的话。”
三连问,问的赵光常措手不及。
面对孟添巽的突然变脸,赵光常比响应救灾安民响应的及时:“我不是这个意思,孟大人你误会我了,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赵光常拱手讨饶,经此变脸后赵光常不敢在提收金元宝的事,心想等孟添巽离开的时候再给,给的隐晦些。
这边做了孙子,那边就要当爷。赵光常把气撒在低头不敢喘气的衙役们身上,毫不客气地指着鹰钩鼻的衙役吩咐道:“还不抬着这两箱废料下去,别碍着孟大人的眼睛了,真是一群没眼力见的东西。”
隔空比划完了后,赵光常紧绷着的干瘦脸皮缓和了些,“孟大人接着用膳,接着用膳。”连说两遍,语气中透露着无措,官场这么些年从来没遇到过这种翻脸比翻书快的,上一瞬和善打趣,下一瞬发怒责怪。
就算是袁首辅和司马大人两位政坛领袖人物,也没如此摆谱过,他孟添巽算个什么东西?当初再风光,还不是成了条落水的狗,现如今靠着司马大人游上岸了,就跑到这里来摆上架子了。
不过他越摆谱,就说明他越是肚中无货是个草包,容易拿捏,赵光常在心中一顿分析才将刚刚受的气咽了下去。
另一边,多亏赵光常将衙内的花草树木捯饬得好,让魏鸿渐有地方可蹲。
光阴片刻不停,静静流逝。隐匿在茂盛树荫中的魏鸿渐眉宇间的阴影愈发深重,尤其是在孟添巽进入暗道不久后,一位女子由衙役领着朝县令起居室内走去,虽说不是从孟添巽下去的地道走去,但这小小衙门暗道如此之多,保不齐起居室内就有暗道通向孟添巽所在的地方。
好个赵光常,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拉拢师父,数罪并罚,看师父以后如何整治你。魏鸿渐的右手死死扣住高挺的树干,左手攥紧成拳,师父肯定不会答应她,她凭什么要被送给师父。
牙齿被魏鸿渐咬的作响,一阵裹挟着尸臭的劲风骤起,带起地上的尘埃,将树叶摇晃,相互碰撞发出哗哗响声。魏鸿渐却好似关闭了嗅觉,眼睛眨也不眨恶狠狠地盯着孟添巽所进入的暗道入口。
脑内的思绪不停流转,要是师父为了做戏带着那个女人出来怎么办?那个女人会碰到师父的手,胸膛还是脸庞,不行!不行!!有我在,我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魏鸿渐你如今又以什么身份,什么资格来说这样的话呢?”魏鸿渐突然听到心中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在一刻不停的发出质问。
这个声音毫不顾忌魏鸿渐的心慌,一字一句分析起如今的局势:“你现在对于孟添巽来说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卫,才认识几天,孟添巽只会怪你多管闲事,厌弃你,让你别再跟着他。”
刻薄冰冷的语句化作尖刃刺向魏鸿渐作乱的心脏,魏鸿渐刚要反驳,下一把刀刃劈砍下来,“等你死了,孟添巽会找大把大把年轻有为还貌美的新人替代你,你这个只会欺骗他,背叛他的烂人很快就会被他遗忘的干干净净。”
字字诛心,将魏鸿渐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反驳勇气不留余地的戳破放气,连带着魏鸿渐的全身发软,死扣树干的手变得无力,魏鸿渐瘫软的身体倚靠着树干缓缓坐下。
这种境况魏鸿渐并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