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和曾经变成他模样的镜妖重叠了。
只是镜子里没有那个模糊的小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红色身影,站在他身后,为他披上一件带着狐狸毛的大披风。
和历史厚重感的屋子相融,矜贵优雅的气息扑面而来。
“看看,这才叫般配。”贺瀮满意地撩开陆嘉鬓角的发丝,站在他身后露出半张脸,两张脸蛋带着不同的气质相辅相成,倒是真有几分壁人的感觉。
陆嘉眉头一皱,将脸转了过去。
“我时间不多,给你吹干头发,陪你在这屋子里走走吧。”贺瀮丝毫不介意心上人的冷漠,自顾自牵着他的手往门外走。
陆嘉想挣脱他的手,可四肢却不听使唤地被他带出了浴室。
这是怎么回事?
陆嘉隐隐不安,在心里叫了好几声狐狸都没人应答,直到他听话地坐在化妆桌前,吹风机吹起发丝,他才猛然醒悟——
她不止是妲己,还是玉藻前,最擅长蛊惑人心。
这一切,贺瀮早就安排好了……
贺瀮同镜中的陆嘉微微一笑,仿佛印证了他的猜想,吹干的发丝从指缝中滑落,他俯身吻了吻陆嘉的额头,“你留长发的样子也很好看,特别美。”
头发吹干后,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作十分熟练,干净利落地挽起陆嘉半数长发,插了一支金色莲花簪在上面,简约的莲花设计加上尊贵的金色,真是大气又典雅,衬得陆嘉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又纯又欲,勾人犯罪的妖精。
贺瀮分外满意自己的杰作,嘉嘉待在他身边的状态才最美好。
做好一切,如同少年时那样怀揣着兴奋和激动的心情,贺瀮牵起陆嘉的手,带他走出了暖阁。
入目所见是一处被雕花镂空的四面墙壁所环绕的天井。
已近黄昏,天井中容纳不下日光了,这里的一切都昏暗了起来,连带着整座秦府都变得陈旧起来。
越过几间屋子,穿过几条长廊,贺瀮回忆人生似的在陆嘉耳边絮絮叨叨。
“以前你饿的时候总会半夜进厨房偷鸡腿吃,被我发现了,还拉着我跟你一起犯罪。”贺瀮笑吟吟地说。
那是因为以前在家里吃不饱饭,每一顿都有固定餐量,不能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
“诺,书房里,你小时候还用墨汁在古画上玩泼墨画呢。”
那是佣人不小心把墨汁打翻了,诬陷栽赃给他的,为这事他爸还把他打了一顿。
“喔,还有,以前你老是躲在那处假山下面,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呢。”
那是因为秦耀杰那老东西又打他了,陆嘉心里难过,不知道父亲和别人一样为什么都不喜欢自己,才躲在哪儿伤心。
可陆嘉说不出话来,更做不出不耐烦的表情。
他们路过了许多房间,大厅、餐厅、主卧还有陆嘉自己的房间,贺瀮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可陆嘉想的是——
就在大厅,秦耀杰将他献祭召唤邪神,却被反噬到灰飞烟灭……
就在自己的卧室,那也是他第一次和秦睿见面的地方,这个可爱的小宝宝第一次见到他就笑得开心,一双大眼睛像黑曜石一样闪亮,还伸手要抱抱,像是身体的本能一样,连抱着他的奶奶都觉得意外……
还有厨房书房,他都曾带着秦睿待过一阵子,他走到哪儿就会把秦睿抱到哪儿,一刻都分不开。
直到债主上门,这短暂的美好时光才结束。
走进后花园,干净的湖面上立着一座湖心亭,清澈的池水完整地倒映出湖心亭的模样,宛如一把降魔杵一样插在暗色的湖中央。
走过石阶,进了湖心亭。
“这是我第一次跟你见面的地方,那天刚来秦府,管家带着我走过后花园,偶遇你在亭子里看书,你就坐在满池的莲花中央,美好的像副画。”贺瀮缱绻地抚上他的脸颊。
陆嘉斜眸看了一眼落进池中的落叶,涟漪将俩人的脸打乱。
他曾经抱着秦睿来过湖心亭,那个时候抱着怀里漂亮的小美人,他心里想的却是早就抛弃他的贺瀮,直到秦睿被风吹着打了个喷嚏,陆嘉才离开。
现在站在贺瀮身边,脑子里想的却是秦睿……
咒魔寺的事情算完成了吗?秦睿怎么样了?他好不好?
眼前的人不说话,思绪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贺瀮心下泛酸,他搂着陆嘉的腰把他抱进怀里,声音有些哽咽:“嘉嘉,我对不住你,不求你原谅我,有没有我都好,我只希望你以后的生活和乐美满,前提是,不是和秦睿。”
陆嘉闭上眼睛,不愿意继续听。
“走吧,我们还有一个地方没去。”贺瀮故作镇定,牵着陆嘉的手走过后花园,从后门出去了。
太阳落下海平面,黑夜即将来临。
听说今日有雷暴降临,古镇的人得到了官方部门的消息,还没等入夜,就家家户户紧闭门窗,闭门不出。
十几辆车停在秦府门前的广场上。
焦急的秦睿率先从车上下来了,硬挺的剑眉拧紧,翻涌着怒火的桃花眼看着大门上挂着的秦府匾额,冷哼一声:“这傻逼还挺怀旧啊。”
说完,他就想冲进去,却被刚下车的霍修远一把拽住,“先别急,你不觉得这里太安静了吗?”
站在大门口能眺望到秦府层层叠叠的阁楼,里面安静地没有一点声音。
确实有些不正常。
易殊跟着下了车,在霍修远的示意下,食指和中指并拢,虚空凝成一把金色长剑,悬在秦府上空,他手一挥,长剑刺了下去。
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任何防御。
“里面没人吗?”易殊有些疑惑。
“你确定陆嘉被带到这儿来了?”霍修远看向秦睿。
秦睿的视线绕过秦府,落在不远处的小山上,林间一座高塔格外突兀,那座山也是秦家私产,他瞳孔骤缩,指向高塔,“在山上,去把门弄开。”
“这可是你家祖宅啊秦睿。”霍修远感慨道。
“呵。”秦睿重重地哼了一声,现在恐怕是别人的蜜月窝吧。
“秦家真是大户人家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景点呢。”易殊连连惊叹。
霍修远的人从后备厢拿出电锯走上前,互相比了个手势,举着电锯从门里伸了进去,手起刀落,将门后的横木锯开了。
物理有时候要比法术好使很多。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秦府,在里面搜了一圈后跟霍修远汇报:“里面除了一具尸体没有其他人。”
这个时候三人正在往后山去。
易殊疑惑地问了一嘴:“谁的尸体?
“是靖尧堂谭聪。”
易殊和霍修远对视了一眼,心下了然,秦睿一言不发,低着头往山上走。
“大哥,你不觉得有点儿奇怪吗?”易殊看向天上挂起的星星,“太顺利了,连陷阱都没有,更何况山头哪儿有秦府易守难攻啊。”
像是专门等他们过去一样。
霍修远拍了下秦睿的肩膀,“你呢?怎么想的?”
“管他呢。”秦睿撂下一句话,俊美如铸的侧颜在黑暗中印出了一道剪影。
不管是不是陷阱,他都要把陆嘉抢回来!
月亮从云头中露出脸,琉璃塔顶在月色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寒风一吹,屋檐上的铃铛叮铃作响,站在八角观景窗前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一杯清茶蒸腾着热气被放在茶几上。
对面席地而坐的人面无表情,贺瀮还没有解除陆嘉行动的禁制。
厚重的云层缓缓将月亮遮盖,以摧折山体之势压境而来。
“冷吗?”贺瀮牵起陆嘉收在披风下的手,冷得跟冰块似的,连眼中都是冷意,他刻意忽视陆嘉的视线,把玩着手中玉一样的手指,“要是没有当年那档子事儿,我们应该结婚了吧?”
陆嘉转过脑袋,仰头看向漆黑的天幕。
中国人比较传统,近代对同性恋情的接受也不算高,更何况陆嘉又出身在道学世家,被规矩紧紧束缚着,当年再怎么喜欢贺瀮也没有表白,只是亦步亦趋紧紧跟在这位小哥哥后面。
知道陆嘉也不想说也不能说,贺瀮自己挑破了这层关系,对他许下了一生的承诺。
不可言说的关系紧张又刺激,是陆嘉打破规矩开始发疯的第一阶段,到最后越来越疯,有了秦睿之后更是不顾一切去保护他。
“少爷……”
两位阴阳师跑了上来,焦急地指着外面。
“他来了?”贺瀮看向窗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好快啊。”
陆嘉眼中闪过一道光,秦睿来了,他想去看看。
似是察觉到陆嘉僵硬身体无法表现激动,贺瀮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站起身把陆嘉拉进怀里,嘲弄道:“走,去见见我这位小舅子,顺便,我给你们俩各自的选择机会。”
说完,他拉着陆嘉走到窗前。
塔下站满了人,为首的是三个熟人,他们被一众阴阳师拦住了去路,就在陆嘉低头看向秦睿的时候,少年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几乎是同时看了过来。
隔着几层高塔遥遥相望,彼此的思念毫不掩饰地流淌出来。
“哥。”
秦睿喃喃出声,深邃的双眼在黑暗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聚集在塔下的阴阳师开始结印,霍修远和易殊领着人各自往后退了一步,做出战斗架势,只有秦睿还痴痴地站在人群前方,单薄的套头毛衣灌进寒风,吹得肌肤红了一片。
他怕冷啊……陆嘉心脏抽疼。
“真没想到秦小爷现在不忙自己的正事,反倒来关心一个被你放弃的人,”贺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单手搂住陆嘉的腰,“秦小爷,我跟你谈一笔交易怎么样?”
“你有什么资格?!”秦睿望着陆嘉腰上的手,眼睛都要瞪出火了。
“就凭你哥在我手上,”贺瀮挑眉,忽然,他话头一转,故作叹息道:“哦,这个条件确实不够威胁你,你要是真的在乎陆嘉的安全,就不会让他进咒魔寺……”
秦睿的表情僵硬了,这个人到底知道他多少事?
“既然你不需要他,就让我带嘉嘉走吧,待在你身边他只会生不如死。”
“去你妈的!让我放手,你想都别想!”秦睿恼羞成怒,桃花眼中拉满血丝,天空中翻涌起浓郁的黑雾,银色闪电在其中闪烁。
贺瀮丝毫无惧,他一把拽住陆嘉的领口吻了上去。
湿滑的舌尖毫无阻碍地闯了进来,贺瀮双眼微眯,当着众人的面堪称缠绵地完成了这个湿滑暧昧的吻。
陆嘉瞪大眼睛僵在原地。
“大哥,我是不是得白内障了?”易殊惊讶出声,“这人到底是谁啊?”
“听说是陆嘉的初恋。”霍修远低声说。
“前夫哥啊。”易殊感慨道。
目光落在正前方的秦睿身上,只见这孩子跟被雷劈了一样,僵硬地站在原地,霍修远感觉他头顶在冒绿光。
“别乱说话,他俩又没结婚!”霍修远急忙呵斥。
脑中忽然想起五龙寨密室里被剥了皮的尸体,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公然挑衅的人,霍修远在心里连连感慨,这小子恐怕会死的很惨,惨不忍睹的那种惨,为他默哀三秒钟。
眼角余光瞥见脸色发黑的秦睿,贺瀮这才满意地放开了陆嘉。
终于让他难受到了,终于出了这口恶气,爽!
桃花眼彻底变成红色,秦睿的脖子上再次浮现出压制他法力的金项圈,天空中的黑雾拉开一个口子,里面翻腾着刺眼的红光,似太阳般耀眼,正欲吞噬眼前的一切。
贺瀮眸光一凝,反手抓住陆嘉的肩膀将他按在窗台上,披风被扯开,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细长的脖颈高高扬起,挽起的长发散开,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金簪掉下了下去,落向黑暗中。
看着陆嘉被他压在身下的别扭姿势,还有那已经破了的嘴角,秦睿很难不浮想联翩,强烈的自尊心和占有欲疯狂侵蚀着理智,他彻底崩溃了。
死吧,全都死吧!
耳垂上空空如也,手上多了两把锋利的黑色利刃,秦睿身上环绕着浓郁的杀气,令人汗毛倒竖的冷意让霍修远和易殊不敢往前一步。
“秦睿,搭弓射箭啊,就像杀掉狐妖一样对我动手啊,不过有些可惜,我与天地同寿,时间控制不了我啊。”贺瀮轻哼一声,直起身子,淡淡地念出法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