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导实在是太贴心了。
知道孟夏和季玄冬许久不见,肯定要亲密地接触交流感情,所以才会安排他们两个在飞机上挨一起坐吧!
孟夏扶额苦笑。如果你知道我有这么体贴的导演,你也会觉得我命苦的。
他无力地靠在椅背,来时在车上盼望身边人的气味再浓些,如今也实现了。
逃无可逃啊。
不过……
孟夏鼻子微微抽动,不动声色地轻嗅一下,好闻的同时又觉得异常安心。他暗自唾弃自己,却情不自禁地往靠近季玄冬的方向轻轻蹭了蹭。
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香水。
为了避免面面相觑太过尴尬,孟夏的脸一开始朝前,然后挪向里面,最后居然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下慢慢睡着了。
梦中一脚踩空,孟夏被自己蹬醒,茫然地往窗外看去。飞机仍平稳行驶在夜空中,安宁而祥和。他揉着眼坐起,大腿上却忽然加了些重量。
一条浅灰色的毯子,在他熟睡时被人搭在他的身上。
助理和他们不在一起,这条毛毯是谁给孟夏盖的简直不言而喻。
僵硬地小幅度扭头,一模一样的灰色毯子先出现在孟夏的视野里,随后缓慢上移,露出那张紧闭双眼的英俊脸庞。
孟夏一怔,又莫名松了一口气,估摸着离下飞机还有一段时间,又静静半躺了回去。
良久。
闭上了眼却还是无法进入睡眠状态的孟夏烦躁地把手轻拍在毯子上,保持着这个姿势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自暴自弃地睁开双眼,小心翼翼把身子转过去,看向还睡着的季玄冬。
孟夏放轻了自己的呼吸,认真地凝视着面前男人的睡颜。
这人长得真的很好看。五官深邃,眉毛被修成剑形,干脆利落,却因为此刻恬静地睡着而冲淡了攻击性。由于混了一半的Y国血统,他的鼻梁更挺直些,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的灯光中被投射到下眼睑上,却遮不住眼底因疲惫而生出的乌青。
应该很累吧?
前天还在N市拍戏,昨天就出现在了S市的会场,今天就又回到N市继续未尽的戏份。天气预报说N市前两天降温降得厉害,但S市还是十几二十度,巨大的温差身体很不好适应,孟夏在路上还隐隐听见季玄冬捂唇轻咳了几声。
何必呢?
孟夏叹了一声。
那棵发芽小树又在他心上轻轻挠了一下,孟夏微微蜷缩身体,手却不自觉向上掰住身后的座椅。
终于,那闭着的薄唇上,一根食指轻轻落在上面,又在触碰到的一瞬间飞快抽离。
孟夏心跳如擂鼓,却没有翻身回去,而是保持着这个姿势,缓缓闭上了双眼。
毛毯又拉回胸前,好梦继续。
N市偏北,这段时间降温又降得厉害,但孟夏一个铁血南方人属实是没有想到,这里竟然下雪了。虽然只是小雪籽,但也能勉强归到雪的范围吧。
一下飞机,纷纷扬扬的雪籽就扑到孟夏脸上。他呵着热气,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避免再次被冷雪袭击。
在S市还在长袖加薄外套,到这里就已经穿上羽绒服了。口罩下的孟夏冻得呲牙咧嘴,迈步快速赶往室内。
影视城在N市下面的一个县级市里,下了飞机还得赶高铁,于是乎一群人又马不停蹄地前往高铁站。
简直身心俱疲。
孟夏瞅了一眼身边那个换地方接着睡的人,觉得他简直就是超人中的铁人。
到影视城酒店的时候,天甚至还没亮。迷迷糊糊间,剧组又给了可怜的孟夏同学一次暴击。
为什么,他的房间,在季玄冬正对门。
真是受不了。
脸朝下埋在被子里装尸体的孟夏如是想。
*
“冷不?”
陆恒思看着紧裹着羽绒服却还哆哆嗦嗦的孟夏,关切询问。
孟夏连连点头。
陆恒思揣紧了手里的暖手袋,道:“你戏份也不多,熬一熬。”
他的场次排得靠后,等待的过程中就站在帐篷里观摩其他演员。
在拍的这一幕是季玄冬的打戏。
寒风凛冽如刀割,衣着单薄的演员吊着威亚上上下下。这是一场群戏,武术演员手上的兵器有时候会不小心打在季玄冬的身上,孟夏每看见一次就心中一颤,厚厚的衣服下没多久就出了一层冷汗。
导演喊了“卡”,阿茗立马冲上去,把棉袄披在季玄冬身上,又递上用保温杯装着的热茶。
监视器里在重放刚才拍摄的片段,季玄冬认真看着,随后放下手上的茶杯,拿起纸张已经有点发黄的剧本,一幕一幕对照。
剧组的其他人都在忙活,孟夏的注意力却不自觉转向季玄冬裸露在外面的双手,被冻得通红,上面还有不少细小的伤口。嘴唇也有些紫,天寒地冻,又被威亚扯着荡来荡去,想不受寒都难。
掩藏在羽绒服下的温热手指不停抠挖,孟夏站在角落低着头,眼睛盯着地上的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吵闹的剧组并不十分明显突兀,季玄冬看了一会儿监视器,刚放下剧本,面前突然出现一个毛茸茸的热水袋。
“手都冻红了。”
孟夏举着热水袋,眼神闪烁的递给季玄冬。
“谢谢。”
像是才发觉手已经冻得冰冷,季玄冬道了声谢,收下了面前人的好意。
热水袋应该是才拔下不久,对于季玄冬的手来说甚至有些烫,接触到的瞬间,巨大的温差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但很暖和。毛绒绒的一层削减了里面滚烫的热水带来的痛感,僵硬的双手也在慢慢恢复知觉。
本来以为季玄冬说些什么会尴尬,没想到他不说什么更尴尬。孟夏挠挠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两片还没拆的暖宝宝。
“要不要贴?感觉会好些。”
季玄冬看了他一眼,边谢边接过。随后又十分苦恼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厚重的衣服,顺理成章地说下去,“要不你帮我?”
孟夏眨眨眼:“怎么帮?”
季玄冬一手提溜着热水袋,双手张开:“就帮我塞进去就行。”
孟夏:“……”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季同志?
“这……不好吧?”
季玄冬反问:“有什么不好?”
孟夏一噎。
如果他们是非常纯粹的兄弟情的话,那自然很好。可他们不是啊老天!你上上个月还在给我表白呐兄弟!
看着面前人十分无辜的表情,孟夏微眯起眼。好啊,故意的是吧?行,给我等着!
于是孟夏一声不吭地把季玄冬手上的两片暖宝宝抢回来,一个狠狠拍在桌子上,另一片干脆利落地撕开,没胶的那面摊在手上。他上前一步,空着的另一只手直接扯开季玄冬戏服的前襟,活像一个光天化日骚扰良家少男的流氓。
就是表情非常冷酷。
孟夏像贴烧饼一样把手伸进去,黑色戏服的里面还有一层白色里衣,“啪”一声,光秃秃的腰上就被粘了一片白色的暖宝宝。他还下了点劲儿,手上甚至能感受到腰部硬邦邦的肌肉。
另一片也按照同样的步骤操作,两张都贴完,孟夏恶狠狠地一拢季玄冬的衣襟,随后在他胸口上重重按一巴掌,声音清脆到全场可闻。
孟夏微微一笑:“何导好像在叫我,我先走了。”
长长的羽绒服下摆十分无情地甩在季玄冬腿上,他目送那人离开,揣紧了手上的热水袋,感受着腰际源源不断的热量,低笑着摇摇头。
就如陆恒思所说,孟夏的戏份确实不多,但对他而言其实有点难。好在和他对戏的演员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入戏非常快,也很会引导对手演员。受她感染,孟夏的情绪也进得相当不错,多少消弭了几月没演戏的隔阂。
卸完妆已经快到晚上,天气实在太冷,孟夏在影视城边上的沙县打包了一碗馄饨,迈着小碎步飞速回到酒店。
酒店的玻璃大门隔绝了冷风,他长舒一口气,边发呆边等着电梯下来。
边上忽然站了一个人。
孟夏没在意,继续看着屏幕上的红色楼层发呆。
直到——
“咳!”
非常刻意的咳嗽声传到孟夏耳朵边上,声线过分耳熟,他浑身一僵。
“晚上吃什么?”季玄冬很家常地打了声招呼。
“馄饨。”
“外面那家沙县的?”
孟夏点头。
“他们家馄饨挺好吃的。”
孟夏又点头。
“一会儿在门口等下我,我把热水袋还你。”
孟夏还是点头。
像个人机。
二人沉默着上了电梯,分别占着两个角落。又沉默着走到房间门口。
季玄冬刷卡进房,孟夏也把门刷开,但没进去,只是拿脚尖轻抵着门,不让它关上。
季玄冬动作很快,没到半分钟就拿了热水袋出来,递给孟夏。
“谢谢。”他又说了一次。
疑似神游天外的某人“嗯”了一声,进去就要把门关上,却被一双手掰着门板突兀拦下。
孟夏微微抬头,直视那双此刻漾着深邃情绪的眼睛。
“我们聊聊。”季玄冬手上用劲,把门又推开一些,“可以吗?”
孟夏听完,开始没说话,只是低眉瞅了眼地下的影子。走廊的灯光投下,两人的漆黑影子在地板上交叠,亲密非常。
沉默良久,他侧过了身子。
季玄冬走进来,径直坐在了沙发上,一抬头却发现孟夏站在沙发正前方,拎着热水袋和馄饨,神色难明地望着他。
季玄冬:“……”
他拍拍边上的空位,干巴巴地说:“坐。”
孟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把手上东西往小茶几一放,顺便坐在了季玄冬对面的椅子上。
季玄冬瞟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要不你先吃晚饭?”
“想问什么问吧。”
“……好。”
“孟夏。”他说,“表白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不用太有负担。我知道,你可能是对我没感觉,或者因为职业特性、还是别的什么因素,拒绝了我,这我都可以接受。”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抬眸,带着小心和谨慎:“所以……我们现在,还算朋友吗?”
孟夏却异常锐利地反问:“你想和我做朋友吗?”
显然是没料到对方会这样说,季玄冬明显一愣,但还是下意识摇头。
“如果你不想的话,那就给我一点时间。”孟夏看着他。
季玄冬彻底呆住了。
当我发现,长久的分离并没有使我淡忘你,再次见你依旧心有波澜、甚至愈演愈烈的时候,我就知道,或许,我该尝试战胜自己的犹豫与恐惧,迈出这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