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听不见内容的朋友之间的争执,在宿舍里引起激烈讨论,又很快止息,她们抓住李谦谦就命令她说出所有实情,但李谦谦只说枝伊没跟她聊那件事,她也不知道太多后续。于是大家即便是想要打听,也没有渠道进行,只能暂时偃旗息鼓。大家似乎都认定了枝伊在教室里只会和逃课团伙的成员交往,没时间搭理普通的同学,便不怎么敢去打扰枝伊。
过了将近十天,枝伊再次跟着李谦谦回宿舍午休,由代表全宿舍发言的舍长向枝伊提问:“枝伊,你和那个佑佑,还吵架吗?他还继续欺负你吗?我们都挺担心你的。”
枝伊无奈道:“肯定会啊,只要他还觉得我是他的朋友,他就肯定会继续由着性子对待我。”
疼惜枝伊遭遇的话语从每个人口中说出,合围成一道担忧的浪潮。
枝伊脸上早就恢复了往常那种温和微笑,柔声安慰大家:“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挺好的。”
一位舍友义愤填膺:“可是他怎么能这样呢?脸皮真厚,骂了你还好意思和你做朋友,他应该郑重地跟你道歉。”
枝伊笑道:“他这辈子估计就没道过歉,而且只是我难受而已,这次他喝得很醉,骂完我之后就不记得了,他一点负担都没有。”
另一位舍友怒气冲冲地给枝伊出主意:“你可不能纵容他,以后别理他了,让他自己一个人发脾气给自己看。”
枝伊很大度地摆摆手:“我已经习惯他那种脾气了,随他去吧。从小到大的朋友了,十几年的感情不可能因为一次吵架就断绝。而且我逢年过节回老家那边,都是要和他们一家人聚会的,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避不开他。”
枝伊脸上似乎化了妆,很淡,刷了睫毛膏,也有一点粉底和腮红的踪迹,但是仔细端详,又似乎没有化妆。周曼不靠视觉,而是靠嗅觉,她隐约闻到了一点化妆品的香味,似有若无,不知道枝伊是打算将化妆变作是每天常规进行的事项,还是又有约会。也有可能是她闻错了,那不过是香水残留的气味。
别人都没有注意到,没有人帮周曼提问,周曼也就无从得知正确答案了。
下午的第一节课是历史课。
教历史的老师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长相甜美,打扮新潮,一头长发烫了大波浪,染成浅褐色,上课时会松松垮垮地盘起来,下了课就放下头发,并像解下安全帽那样摇晃几下长发,让波浪卷重回蓬松状态。因为年纪和样貌,大概也因为在求学时的一些经历,她似乎认为自己非常了解女学生藏在心里的所有幽微想法,也非常有资格教导每一位漂亮的、心思不放在学业上的女学生。
在全班六十多个学生里,这位历史老师最关注枝伊的情况,她从进入这间教室上课的第一天就盯上了枝伊。她为枝伊撰写了一个思想幼稚的少女不懂得珍惜时间和机会、将自己的人生弄得一塌糊涂的剧本,让枝伊成为唯一的主角,又唯恐枝伊真的变成这样的少女,因而她要在剧本中饰演最重要的正面角色,力挽狂澜,帮助女主角醒悟过来。
课堂进行到四十分钟以后,很快就要打下课铃的时刻,历史老师不知因何缘由突然发难。
她看了看坐在后排昏昏欲睡的枝伊,脸上有不满神色,垂眸看着课本铺垫了几句话,而后点名让枝伊起立回答问题。她极少做这种彰显老师权力的事情,因而大家都感到错愕,瞌睡全醒了,纷纷扭头看向站起来的枝伊。
枝伊连问题是什么都没听清,不可能回答得出来。
老师双手撑着讲台,微微歪头盯着枝伊,先说出了正确答案,接着在全班同学面前语重心长地说:“枝伊,你已经够漂亮了。但你还是学生,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学好每一科的知识,为自己的以后多想想,你总要靠着自己的能力去争取未来的,不要因为漂亮就以为可以轻松得到任何东西。”
老师希望通过这次的敲打提醒枝伊好好学习,尝试新事物、打扮自己等事情没有错,但等到考上了一所好大学之后再做也不迟,毕竟人生漫长,找到了立足之地才可以谈论如何拥抱更广阔的世界。
但枝伊没有丝毫改变,仿若没有被老师提问,也没有被老师提醒,她依旧无心学习,专注于交友玩乐和打扮,偶尔逃课,始终懒散。
这是枝伊身上的其中一个谜团,不过周曼觉得自己逐渐找到了一部分答案。
枝伊在学业上总是表现得心不在焉,她不重视成绩,不重视学业能够带给她的未来,她没必要重视。
在几乎所有同龄人都将学业当作人生赌注并拼命加码的时候,成绩平平的枝伊早就明白自己前途无量。
她的家世背景就是她前程的保障,她父母的能力就是她的前程。她不需要在学业上争得头破血流,父母会替她安排好适合她的一切工作上的未来。她只要随便念一点书,随便掌握一些最基础的知识,参加高考并考上一所说得过去的大学,拿到了本科的学位,就可以去到大多数人艳羡的工作单位里工作,且哪怕单位里的同事比她学历高,她的晋升速度也会比他们都快。
再者,即便是她全然懒惰无能,全然不思进取,不愿意争取任何关于工作上的前途,只想每天吃喝玩乐潇洒度日,她的父母也能够负担得起她的一辈子。
枝伊可以选择的未来太多了,生存的艰辛和竞争的激烈于她而言是海市蜃楼,从诞生那一天就注定好了,她此生只会拥有一个难题——如何让自己开心快乐地过完一生。
她是世上最接近无忧无虑的那一类人。
天气稍凉的时节,枝伊宣布她要进入到严格的减肥阶段。
正拿着一包薯片同枝伊分享的舍友愣愣地眨眨眼,将枝伊婉拒的那片薯片塞进自己嘴里,满脸疑惑:“怎么减肥?”
“就是少吃一点,我现在都不吃晚饭,零食更是不能碰。”
“你不是在家里吃晚饭的吗?如果我跟我妈说不吃晚饭,她能把我吊起来打。”一位同样疑惑的舍友说。
枝伊的记忆里没有过挨揍的经历,笑着摇摇头:“我妈妈只跟我说要给我做减肥餐,没有骂我。”
“那你吃减肥餐减肥不就好了吗?减肥餐是什么样子的饭菜呀?”
“就是少盐少油、营养搭配均匀、绿色蔬菜和粗粮占多数的饭菜,但我暂时不想吃,我定了减肥计划的,等我减到了合适的体重再吃妈妈做的减肥餐保持身材吧。”
“这么瘦减什么肥,我才需要减肥吧?”与周曼相邻床位的舍友看着自己凸出来的滚圆小肚子嘀咕道。
周曼伸手越过两床的交界,轻拉起舍友的手腕晃晃,很严肃地同她说:“不要这样。”
她也想这么同枝伊说,但枝伊不可能听她的。
到下一次在午休时间的相见,多日以来都有意饿肚子的枝伊软瘫瘫歪在李谦谦床上,透露出一个不幸的消息:“月经持续了十几天没停,虽然量不多,可是很烦人。”
李谦谦又气又急,坐不住,双手叉腰站在床前,激动地对枝伊说:“你那种减肥方法就是不对的,肯定是因为你吃得太少了,能量不够,所以才导致你的月经混乱,不知道按时来,来了又不知道按时走。”
周曼两步跳到李谦谦身边,亦是脸色凝重:“你这种情况一定要看医生的呀。”一句简单的建议说出了死谏的气势。
枝伊有点无辜地看着立在她面前的一高一矮两个人,意识到事态好像有点失控了,她再讨厌医院也必须去一趟,便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周末就让我妈妈带我去医院看看怎么回事。”
舍长也过来劝道:“这样减肥太伤身体了,而且你又不胖,没必要减肥,你自己看看,现在宿舍里七个人,你是最瘦的,你比周曼这根矮竹竿还要苗条。”
周曼不服气地用肩膀撞了舍长一下,但嘴上赶紧附和道:“对呀,你比我这个营养不良的人还瘦,为什么要减肥?而且即便是要减,也应该用健康一点的方法吧,要不你去做做运动出出汗?”
“我不喜欢做运动,”枝伊嫌恶地皱皱鼻子,“出汗的感觉很糟糕。”
舍长怪道:“你小时候不是还学芭蕾吗?”
“跳舞是跳舞,运动是运动,我爱跳舞,但不喜欢做运动。”
“可是只依靠饿肚子来减肥太奇怪了,你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也不是办法。”
“没事,习惯就好,饿肚子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再减两三斤就达到目标体重了,然后饮食方面可以恢复一部分。那样的话,月经应该会跟着恢复正常吧。”
“这种目标体重是依据什么来定的?”
枝伊一派坦然地笑道:“我对身材的喜好。”
众人面面相觑,调侃的话语在视线中交换——枝伊总说张言佑任性,其实枝伊自己也挺任性的。
枝伊知道自己生得美,也满意自己的美,并且非常愿意为了维护自己的美而花心思,对自己的美要求极其严格。
周曼暗暗叹气,十分忧心枝伊的身体健康。
只是周曼的忧心没有表达的机会,后来枝伊不怎么到宿舍午休,天气越来越冷,枝伊更喜欢回家去睡软乎乎的暖被窝,而不是一张靠近阳台的凉飕飕的小床。
到了春天,连李谦谦也不爱回宿舍午休了。逃课团伙似乎找到了某一个集合的据点,一有空就往那里去,吃过午饭和下了晚自习之后的一大段时间,他们都在那个据点集合,聚在一起完成属于他们的秘密,也许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且还添了校园外的行程,几个住宿的学生偶尔会用各种借口请假回家休息,此举得到了他们家长的认可与协助,但不知道他们是否会按时回家。
与朋友的密切交往使得李谦谦看上去很是忙碌,每天行色匆匆地进出,和过去那样用以闲聊的时间大大减少,宿舍其余的人都不知道李谦谦为了什么而忙碌,但肯定与学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