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魏栖音冒着瓢泼大雨,赶凌晨两点的火车离开,挎一个黑色背包,里面放着她的几身衣服和洗漱用品,轻装上阵,一身轻松,她坐在靠窗位置,眼睛盯着外面朦胧的雨幕。
邻座的女人,怀里抱着一岁多的小宝宝,小宝宝不安生,一个劲儿往下出溜,小脚不小心提到魏栖音的裙摆,邻座女人搂紧孩子,赶忙道歉:“不好意思,小孩儿闹腾,别介意啊。”
“没事。”魏栖音回过神,低头看了眼孩子,笑了笑。
许是坐着实在无聊,邻座女人仔细打量魏栖音一番,有意无意地问:“要出远门吗?”
魏栖音淡笑:“不是,我回家。”
“那是去旅游了?”领座女人没话找话,魏栖音礼貌地点点头。
女人又问:“去哪旅游了?是都城吗?好不好玩?”
不过几个小时,忽听到’都城’两个字,心似乎被刀片拨动了下,觉得遥远的像个梦,尤其昨天傍晚那个翠绿点缀小黄花的乡间小路,路很长,在夕阳下,绵延无尽头。她坐在后排,看着宋陆延的发梢。
静悄悄的,一片祥和。
魏栖音没让自己沉湎太久,不过片刻,她揉了下小宝宝粉嘟嘟的小脸,“都城很好,文化底蕴深厚,你可以在茶馆里喝茶听戏。”
“可惜孩子闹,听戏的话,恐怕坐不住。”
魏栖音所幸弯下腰,捏捏小宝宝的小嫩手,轻轻哼《苏三起解》,没用假嗓,单纯的鼻腔哼唱旋律,优雅动听。
小宝宝安稳的坐在妈妈怀里,咯咯直笑。魏栖音静静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眼眶变得潮湿发涩。
火车早晨十点到站,她打了辆出租车回旧小区,旅行前宋陆延的房间没关好窗户,捎进来些雨,地上留下一片泥渍,她放下包,关掉手机,找来扫把墩布,闷头开始打扫。沿着宋陆延房间、然后宋叔的、她的,最后是客厅厨房卫生间。
沉默地一遍又一遍,直到筋疲力尽,自虐式的没开空调,任凭汗水流洒,最后她倒在自己的大床上,沉睡过去。
醒来后已是傍晚五点,起身洗澡,一切如常,任何事情没影响她的情绪。从超市买来牛奶鸡蛋、水果青菜、还有牛肉,把冰箱塞的满满。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旧书旧衣服打成包卖到废品站,能用的护肤品和衣服装进行李箱,南城四季如春,应该用不到冬衣,也卖了。
所有属于她的东西清理干净,她打开手机,有几个柳梦诗的未接电话,宋颂的几条微信消息。
划开屏幕,绿色头像跳出来。
SS:魏栖音听堂弟说你走了,怎么这么突然,明天有天府端午节活动赛龙舟,我也参加。你突然走了,不能看我表演很遗憾。
SS:我堂弟是个纯粹的人,无不良嗜好,他妈妈和舅舅在美国,家里现在只剩他自己。我能感觉到他把你当成唯一的亲人来对待。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原因离开的,请千万别伤害他。如果你心意已决,我希望你不要让他抱有任何幻想。
信息看完,柳梦诗打来电话,声音一如既往的活力四射,“栖音,你怎么回事?电话关机,微信不回?”
晚霞透过透明窗户射在魏栖音的脸庞,她吸吸鼻子,“我刚回星城。”
柳梦诗敏锐察觉她的异样,问:“怎么听起来有鼻音?哭了还是感冒了?”
魏栖音等着喉咙的哽咽劲儿过了,才一脸平静说:“没有,我跟师兄去镇上唱戏。”
“刘长卿那个草台班子?”柳梦诗毫不客气的揶揄道。
“恩”魏栖音说:“好了,我要走了,先挂了。”
一个夏天,魏栖音跟着刘长卿在各个村镇走穴演出,他们十几个人临时组建戏班,报价低,一般一场一千多块,她可以挣一百,食宿刘长卿全包。他们参加过村里的红白喜事,镇上的庙会,店铺的开业典礼。
生活过的丰富多彩,她体验到不同地方不同的风土人情,走过康庄大道,走过鹅卵石铺的小路,也走过雨后泥泞的土路。
遇见过热情招待他们的村民、帮他们搬运戏服的活泼少年,也碰到过不讲理唱完不给钱的流氓。
似乎短短一个多月,尝尽生活的酸甜苦辣。魏栖音偶然从郑薇薇那听到宋陆延的消息,他高考考了713分,清北大学招生办第一时间打电话抢人,可他拒绝了,最后报了哪所大学除了老葛谁都不知道。
另外,郑薇薇还说,谢师宴那晚林冉当着全本人的面向宋陆延表白,被无情拒绝,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宋陆延把林冉叫到走廊,郑薇薇正好去厕所路过,她偶然听到宋陆延低声说’栖音不一样,你欠她一声道歉’。
一切往事随风,在历练过后的魏栖音听来,不足挂齿。
一个半月的时间,她回过一次星城,给柳梦诗过生日,在柳梦诗家住了三天。生日宴定的饭店离旧小区不远,她负责搬运酒水,瓜子,来来回回路过小区门口好几次,却一次没有偶遇过宋陆延。
大概这就是缘分尽了,离得再近也不见到彼此。
其实都城一别不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魏栖音在燕南镇洛羽村的庙会上远远地看过他一眼。正直夜晚八点,她们在戏台上刚唱完一曲《锁麟囊》,她扮演富家小姐薛湘灵,另一个女生名字叫于乐扮演贫寒女子赵守贞。
她先一步下台,身后同行的于乐晚了一步,被台下一个醉汉拽住脚踝,过庙会挨家挨户请客吃饭,难免有喝多的闹事。醉汉光着膀子,一晃一晃,杀气腾腾的冲着于乐吼:“唱的什么玩意?过来,老子想听两只蝴蝶,给老子唱。”
于乐被缠上,挣扎了下,没挣脱,心里害怕极了,唯唯诺诺说:“你快放开我。”
“你先给老子唱。”豪横声吓得于乐缩起身体。
醉汉身高一米八,五大三粗,喝多了更是六亲不认,气势逼仄,围观的都是些小孩老人,没人敢上前阻止,魏栖音听到于乐的声音,转过身,还未做反应,醉汉便被一个白衣少年扣住手腕,微一用力,醉汉疼的嗷嗷直叫,立刻松开了于乐。
回过头怒火冲烧的瞪着少年,“敢打老子,活腻了吧。”
醉汉脚下虚浮,少年一脚踢在醉汉膝盖弯,醉汉倒在地上,少年面无表情的摁着醉汉的脖子。
只听人群中少年的朋友叫喊道:“延哥,牛逼。”
明显是刘子衡的声音。
魏栖音背对着他们,快速走到后台,借着掀开幕帘那刻遥遥回眸看了一眼。少年剪了寸头,脸瘦了些许,棱角更加分明犀利,身姿颀长,微微俯着身,平静地看着死鱼一样的醉汉,夜色朦胧,她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却能感觉到他强大的气息。
她画着浓墨重彩的戏装,穿着厚重的戏服,一般人认不出来,刘子衡没叫她名字,也证明了这一点。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或许谁也没指望会再见。
毕竟未来要走的路不同,谁也不能狭天子以令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