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是在城门外同阿凌分别的。
席承淮因急着去处理曾家的事,便没有回观里,只叫阿凌带上量人蛇回去。
谁知,变故就此发生了。
璟王府上。
书房里,对坐着两人,其中一人垂着头低声说道,“回去的路上我遇见一个老妇,问我讨水喝,那一块儿人来往不算少,遇上她我也没觉着奇怪,加之罗盘没有异动,我就答应她,带她去前面的客栈里。”
“谁知道,就那一眨眼的工夫,我刚跟主家说好要什么,扭过头那老妇就不见了,我觉着纳闷,但也没多想。只是越走越不对劲,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葫芦里的量人蛇不见了...”
阿凌觉得自己特别委屈,那葫芦始终挂在自己腰间,根本就未曾假于他手,怎么就不见了?他连人怎么出手的都不知道。
可东西就是丢了,还是在他手上丢的,所以无论如何这个责任都是他的,他也认。
师兄现在一定很生气,就这么件小事都做不好,该罚,实在该罚!
他低着头,然后弱弱地抬眼去看,果真,席承淮嘴角的讽意已经跑出来了。
于是阿凌一下子闭上眼睛,准备接受责骂。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清脆稚嫩的女声,“阿兄!那位道长来啦!”
因为来之前席承淮跟自己说过,他就在书房等着,不用敲门,直接进来就好。
不过她不认路,一开始还有些犯难,好在恰巧碰见阿初,便由她领着进了门,倒也更为适合。
只是,这一推门,竟是瞧见了阿凌。
元汀禾愣了愣,随即笑道,“你也在这儿啊。”
阿凌也是一愣,原想的责骂没落下,倒是等来了阿汀姐脆生生的嗓音,这还真是大起大落。
只是,回应以前,他又下意识地看了眼师兄,却见原本面露讽色的师兄不知何时竟是收了回去,转而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靠在椅上。
“阿汀姐!”于是,阿凌松了一口气,喜滋滋地应了下来。
还好阿汀姐来得及时!
“回去叫上阿渺一块儿找,拿着寻魂镜去,限你两天内找出来,否则一年之内不许再下来。”
阿凌一听,这是机会啊,师兄给他放了水,岂能不把握住,于是高高兴兴地应下,又向二人告别,便赶急赶忙地走了。
元汀禾看了眼阿凌的背影,转过头问道,“找什么啊?”
席承淮便把他搞丢量人蛇的事儿说了出来。
元汀禾一愣,“不见了?”
随后又点点头,“没事儿,这东西好找,不趁机害人就成。但我想这会儿它顾着逃跑,也没那个心思害人。”
话说回来,今日她来璟王府,是为另一件事。
于是便道,“你确定太后会知道这些?”
席承淮点头,“嗯。”
又看了眼元汀禾,挑眉道,“你不是太后的远方亲戚,有没有关联应当是知道的吧。”
元汀禾点了点下巴,“这我还真不清楚,说实在的,与太后到底是如何关系,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不过阿娘说是有,那便有吧。”
席承淮闻言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随后又觉得的确没什么问题,这就是元汀禾。
旁的人若是偶然得知自己同皇亲国戚有点关系,恨不得多走动走动,熟悉一番,能多沾点儿就多沾点儿,要么就是“与有荣焉”,处处看不起人似的。
元汀禾就不是了,她觉得这都没什么,同谁有关系都一样,不分什么高低贵贱,踩低捧高。
席承淮算了算时间,道,“走吧,差不多了。”
-
太后的殿里常年散发着一阵沉香。
太后礼佛,这是宫里人都知晓的,前些日子身子有恙暂且不记,现有所恢复,便又复诵经。
元汀禾到了以后,先是同太后察了脉象,见一切都在好转,便放了心。
谁知,抬眼却见太后正慈笑着望向她一头墨发,心中一时不解。
太后于是道,“阿禾,这儿没擦拭干净。”
元汀禾一愣,随即嬷嬷适时抬来一面镜,镜中的女娘鬓角处还有些墨黑的点渍。
呀,是方才入璟王府时做的易容,进宫前竟没卸个干净,心里当即盘算起来,要如何解释才说得过去。
这时,太后便笑了,“不必紧张,你出身道家,会些技俩实属正常,哀家不会过问什么的。”
说完,又看向一旁未有吱声的席承淮,眼底笑意深了深,“还有你这小子,今儿个忽然来寻哀家,可是又有事相求了?”
席承淮忙笑说了几句软话。
太后最后佯怒,嗔道,“行了,莫说这些话来哄骗哀家了。我问你,前段时日带阿禾到哪里去了?可是又去查案捉妖?”
席承淮笑道,“太后果真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您。”
还待再说,这时,余竹却出现在了殿外。
席承淮扭头看去,若非要紧事,余竹不会这时闯入,问过太后,便起身过去。
再回来,未入座,拱了拱手朝太后道,“太后....”
话还未说完,便见太后摆了摆手,慈善眉目,“去吧。”
席承淮没再犹豫,于是颔首。
元汀禾目光还没收回来,便听太后又道,“行了,你也跟着他一道去,正巧哀家有些乏了。”
离开时,又意味深长道,“你们若有想问的,改日再来也不迟。”
元汀禾一顿,然而太后已然转身离开,便只好跟上席承淮。
-
席承淮没走远,甚至就在外头等着,见到她也不意外,只说,“走吧,量人蛇找到了。”
元汀禾讶然,“这么快?”
席承淮眸光一动,“是啊,自投罗网。”
***
元汀禾原以为所谓的自投罗网是指,量人蛇出逃时正巧撞上阿凌他们巡查的方向,谁知到了地方以后,这才知晓,原是这东西还真在逃亡路上不惜费点时间,去害了个人。
不过,这人也非是量人蛇非得要害的,说起来,也算是那人自找的。
院里塌前,一个年轻人趴在上面,印堂发青,两颊凹陷,嘴唇乌黑,俨然一副中了妖毒的模样。
然而,这郎君脸上非但没有惧意,甚至还有些兴奋,特别是见到门口进来的席承淮更是高兴道,“阿淮哥,我见到量人蛇了!”
紧跟其后的元汀禾听到这话,不由一阵疑惑头疼。
怎么还有见着妖邪能兴奋成这样的人,迈步往里一进,见到其身上种种惨状,神色更是怪异几分。
席承淮瞥他一眼,道,“闭会儿嘴。”
那郎君还要说什么。
席承淮淡淡撂下一句,“中了量人蛇的咒,话说得越多毒发的越快,到时候神灵降世也救不回你。”
此话一出,那郎君哪还敢说话,立马闭上嘴,紧张地盯着席承淮看。
元汀禾听着并未发表意见,也知晓这话不过是唬人的。
目光又降下,那郎君是趴在榻上的,只因腰侧偏后方高高地鼓了起来,此刻上头扎了几根银针。
而他身前坐着的,正是堪堪收好东西的阿渺。
席承淮问起,“情况怎么样了?”
阿渺道,“暂时压制住了,不过腰上的毒囊暂且控制不住,那东西太毒了,又十分顽固,根本催引不出,倒没有再体内流窜,不过若真当这些毒素动起来了,那真就是...”
一命呜呼了。
一听这话,原先不显慌张的郎君一下子就怕了,又谨记着不能说话的原则,望着席承淮就差掉眼泪豆了。
席承淮哂笑,“这会儿知道急了,挑衅量人蛇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怕。”
挑衅量人蛇。元汀禾惊了,这人还真是胆大至极,要不说无知者无畏呢。
不过,看他这状况,应当就是同量人蛇比高时,输了。
“一口一个量人蛇,你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吗?”
郎君梗着脖子,坚强道,“量人蛇是通灵,且成了精的妖物,会模仿人的声音,害人时还会骤然变大,直起身子到你面前量尺寸比高,若你应话,便会被缠上,如果输了,就会被一口吞掉,然后...”
席承淮揉了揉眉心,打断他,“孟风,说当时的情况。”
被称作孟风的郎君只好道,“那会儿我跟它比高,结果...输了但是是因为它赖皮!然后它就张开血盆大口,想要来一口将我吞下,但是我身上带了法器,那东西一时间制不得我,我一看这情况,心里便有了底气,所以....”
说着,孟风的神色有些躲闪,怕被责骂,但还是硬着脖子继续说下去。
“我就想着和他缠斗一番!谁知道它左闪右避的,感觉不像是想和我打,我就开始兴奋了,就猜会不会是它怕我了?结果我刚一缠上去,它就一个回身张嘴往我身上吐了一口什么。”
“我被迷了眼,一时睁不开,腰上也传来阵阵刺痛,我强睁开眼,发现那儿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涨大,忽然就觉得头晕脑胀的,就倒在了地上。”
他抬头看一眼身前,“再睁开眼,就看见阿渺道长他们。”
孟风这会儿是真有些怕了,他急忙道,“我之后才反应过来,那东西根本不是怕跟我打,而是想急着逃跑!阿淮哥,我...我这毒能治好吗!”
席承淮没卖关子,也没再吓他,起了身预备到院子去,只说,“我在这儿,还能叫你被妖物阴了去。”
院子里。
阿凌正不断地往手里的东西上贴符纸,又缠上一圈又一圈的红线。
席承淮走到他身后,看了眼,挑眉道,“缠这么多做什么?”
阿凌没回头,只恨恨地道,“防止它又跑了,这回我非得缠上个八百八十八下!”
席承淮笑出声,拍拍他的头,“行了,拿十张帕子只为擦拭一滴水珠又有什么用。”
“师兄没怪你,只是希望你记住在外不要轻信别人,哪怕幼童弱妇也是一样。”
元汀禾跟着过来,“没关系的阿凌。”
席承淮肩宽腰窄的,恰巧完全挡住她的身形,恰逢此路逼仄,元汀禾便只侧身探了个头,笑盈盈道。
“我以前不小心放跑过好几回妖邪,人总会犯错,能改就成。”
阿凌愣了一下,顿时笑了起来,“我明白的,师兄,阿汀姐,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