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住话柄的沈云芝敢怒不敢言。
她本是知道林苒今日会赴宴才坚持要来,也自然是想要看林苒笑话。
这些时日京城诸多流言,她不信林苒不知道。
可林苒这反应算怎么回事?当真无耻到连自己的名声都不在乎?
沈云芝无法理解。
但林苒抬出太子来了,且这是在御花园,是在皇后娘娘的赏花宴,她不敢太过放肆,纵然不甘心也只得和其他人离开。
林苒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勾唇拍拍手,随即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与沈家姐妹打过照面,明白她们不敢太为难,她便照样赏自己想赏的花、看自己想看的景。
大抵是为皇后娘娘这一场赏花宴,御花园里的花木看得出来被精心修剪过,与城郊的野花野草相比少了几分肆意生长的不羁,多了几分精致。璀璨日光温柔照在繁茂花叶上却一样别有意趣,引人流连。
林苒一路走一路逛,期间也有别的小娘子来搭话闲聊。
因不相熟便很快各自散了。
如此这般,林苒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湖边水榭。
相比于别处的繁花似锦,湖边只栽种着一株株杨柳,遥遥望去,满目绿意,景色分外清新。
林苒迈步入水榭。
她在水榭临湖一侧的美人靠上坐下来,打算在这里稍微歇一歇。
然而漫不经意朝湖面上望去,却发现湖中有异样动静。
翻腾的水花似乎昭示着有人落水,落水之人因不识水性而竭力挣扎着,在水面上浮浮沉沉。
刚坐下的林苒在瞧见这一幕后重又起身。她疾步从水榭出来,四下看看没瞧见有宫人在附近,顾念着情况紧急,索性提裙一路小跑着朝岸边跑去。
好在她识得水性,且水性不错。
单凭自己,林苒也顺利把这个不知为何会落水的小娘子救上岸。
春日的湖水依旧冷得厉害。
浑身湿透上得岸边,一阵风吹过,让人止不住打寒颤。
但溺水的小娘子昏了过去,这会儿林苒根本顾不上自己的情况。她随意抹去脸上的水珠,连忙按压小娘子的胸部,直到对方吐出几口水,悬着的心才放下。
也直到此时才多打量这个溺水的小娘子几眼。
她身上的衣裙料子华贵、绣样精致,从穿着打扮便能判断得出不是小宫女。被水弄花的脂粉下藏着一张略显稚嫩的俏丽面庞,年纪瞧着也不大。而左耳一只赤金嵌红宝石蝶恋花耳坠以及手腕上的两只赤金嵌红宝蝶恋花镯子,无不昭示着这个小娘子的身份不俗。
受邀来参加赏花宴的小娘子几乎没有往这个方向来的。
若本为宫中的……
“谁在那边?!”
林苒一边琢磨眼前之人身份一边等她醒来,耳边蓦地传入一道声音。
她抬头循声望去,只见两名小宫女朝她们所在的地方快步而来。
靠近以后,小宫女又是一声惊呼:“县主!”
县主?
林苒低头去看仍然双眼紧闭的小娘子,不由挑了下眉。
今日这宫中,县主仅有一位——
皇后娘娘的亲侄女,乐安县主,王溪月。
竟然有人如此胆大妄为,敢在皇后娘娘的眼皮子底下谋害这位乐安县主?
……
两个小宫女的出现让后面的事变得简单许多。
不必林苒多言,她们已经忙碌起来,一个负责去取斗篷,一个照看起尚未清醒的乐安县主。
斗篷既可御寒也可遮掩湿透的衣裙。
后来,林苒被宫人引着从避开人的小路移步乐安县主平日起居的春禧殿。
但乐安县主迟迟未醒,最后是被小宫女背回来的。不过毕竟在宫里,既有皇后娘娘,又有太医院的杏林圣手,后面的事情压根不必林苒操这份心。
当她到春禧殿时,春禧殿的宫人已十分周道准备好热水与干净衣裙。
林苒没有要小宫女贴身服侍,自行沐浴梳洗。
湖水冰冷,黏在身上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因而直到脱下湿漉漉的衣裙、整个人泡在热水里,林苒才真正觉得舒坦自在,也放松下来。
身上重新变得暖和以后,她用香胰子将自己从头到脚洗刷一遍。
沐浴过后穿好衣裙,才让小宫女进来浴间帮忙擦干头发,以便重新梳妆。
待收拾妥当林苒才从浴间出来。
小宫女说乐安县主已经醒了,她准备去探望。
只当林苒绕过浴间外的山水花鸟屏风时,屏风另一侧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几息时间,她眼前一道人影晃动,是有人朝她扑过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挡,一把将她抱住的人已然兴高采烈喊:“恩人!”
“今日若非得恩人出手相救,我这条小命恐怕便直接交待了。”
“大恩大德,无以为谢!”
脆生生的话落在耳中,林苒反应过来这正是乐安县主。
她将伸出去想把人推开的手又收回来了。
乐安县主王溪月也松开手,一时笑吟吟认真打量起自己的这位救命恩人。
大宫女已经将事情大致说与她听,而下水救她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定远侯府的小娘子林苒。
虽然初次见面,但前几日这个名字已有耳闻。
今日一见……
小宫女为林苒准备的衣裙乃是一袭颜色鲜丽的绣折枝桃花银红春衫。裙摆上绣着只只彩蝶振翅欲飞,与朵朵桃花相映成趣。这般鲜丽的衣裙也衬得本便明眸皓齿的小娘子愈发靡颜腻理、鲜活动人。
见到美人总归能使人心情愉悦。
何况这位美人还是救下她性命的恩人呢?
王溪月笑容越发开怀,她拉着林苒的手笑嘻嘻道:“前些时日便曾听闻定远侯府的小娘子路见不平,仗义执言,将那等欺压百姓的小人狠狠教训一顿,心中万分钦佩。谁曾想你我今日还有这样的缘分,我也可谓是因祸得福了。”
“县主谬赞,举手之劳,亦不敢邀功。”
这位大大咧咧的乐安县主也让林苒弯一弯唇,“县主平安无事便是最好。”
说话间,林苒同样不动声色打量王溪月几眼。
比起刚被从水里救出来的模样,此时的乐安县主脸色好转不少,精气神瞧着也尚可,只嘴唇仍有些发白。湿透的衣裙已悉数换下,但大约也来得匆忙,素面朝天,一头乌发只用金簪松松挽在脑后。
林苒对乐安县主所知不多。
不过,皇后娘娘的这位侄女颇为娇憨可爱,全然不见骄纵模样。
“即便舍已救人于恩人是平常事,于我却无疑是大恩德。”王溪月一笑,正要拉着林苒去罗汉床上坐下说话,便有小宫女匆匆进来,一福身道:“县主,林小娘子,太子殿下身边的陈公公来了。”
“太子表哥有事?”王溪月目光终于从林苒身上移开。
小宫女道:“陈公公说,太子殿下请林小娘子去少阳院一叙。”
少阳院外廷乃太子平常在宫中处理朝事之所。
林苒听罢这话,沉吟中看一眼王溪月,太子这会儿要见她,应当和乐安县主落水之事有关?
王溪月却疑惑:“单请林小娘子?”
小宫女垂首,小心翼翼回答:“陈公公不曾提县主。”
王溪月便明白了太子表哥这是要单独见林苒。她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强留,只陪林苒一道从春禧殿出来,又目送林苒上得软轿随陈安去往少阳院。
春禧殿与少阳院有些距离。
林苒辞别乐安县主后坐得许久软轿才终于到地方。
她从软轿上下来,未及欣赏朱甍碧瓦的宫殿便被被太子身边的大太监陈安引着步入正殿内。
而太子正坐在殿内上首处的案几后批阅奏折。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
林苒上前,面上一派规矩守礼的模样向萧照行礼请安。
垂首间她目光飞快从萧照身上掠过,但见这位太子殿下依然如上一次见面时那般俊美无双。当日一身玄色衣袍如今换作紫色澜衫,倒又比在桃源寺后山初见的模样多出两分活泼泼的人味儿来。
“免礼。”萧照也不紧不慢抬头看林苒,顺手将案几上打开的折子合上。
不动声色打量过林苒数息,他方开口命宫人赐座奉茶。
御花园里发生的事情,无论沈云芝试图刁难林苒抑或林苒救起王溪月,萧照其实挺清楚的。
那两个小宫女也是他命人暗暗引去湖边,才会出现得那么及时。
请她过来,实则与王溪月落水之事关系不大。但不妨碍这是一个绝佳理由,方便他单独见一见她,且轻易不会导致她生出不必要的怀疑。
“今日也多亏林小娘子仗义,乐安县主才没有大碍。”
宫人退下后,殿内剩下林苒和萧照两个人,她在一阵隐约透出尴尬的沉默里听见太子率先发话。
“只乐安落水一事来得蹊跷。”
“母后抽不开身,孤便替母后来问一问,不知林小娘子可曾瞧见什么。”
果真是为着乐安县主落水之事才要见她。
林苒没有抬眼去看萧照,规规矩矩回答:“殿下言重,想来换作旁人定也会如此。但臣女未曾在湖边瞧见奇怪的人,也未曾目睹县主落水一幕,其中缘由实在不知,还望殿下恕罪。”
一番话几乎在萧照的预料。
他不意外,略略颔首:“如此这一桩事情唯有从别处去查了。”
“今日乃是花朝节,母后特地设下赏花宴,这桩事情传出去总归不妥。”
“须得请林小娘子体谅。”
皇后娘娘的赏花宴上乐安县主遭人谋害……的确不是什么好事。林苒会意,对萧照这般要求照旧应承得爽快:“臣女明白,请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放心。”
何况里头究竟牵扯到什么人什么事尚不清楚。
事情或许复杂,她也无意掺和。
“林小娘子果真是个爽快人。”林苒应承得痛快,让萧照回想起在桃源寺后山亦是如此,不由轻笑一声,转而略过这个话题,又似随口问起,“听闻林小娘子前些时日病过一场,想来已大好了?”
以为他指的前几日,林苒微笑说:“多谢太子殿下关心,臣女无大碍。”
未曾想太子下一刻道:“孤不是指前几日。”
林苒微怔,终于再次抬眼去看萧照。
不是指前几日,难道……是指更早一些从桃源寺回来之后那次?
“臣女确实病过一场,目下已无恙,些许小事,不敢累太子殿下挂心。”虽然乍然听见太子这么说林苒有点儿意外,但细想一想,指不定那阵子太子对她以及定远侯府格外“关注”,知道她生病也不稀罕。况且没有刻意否认的必要,反而弄巧成拙,她便坦然回答。
林苒却不知那几日萧照与她一样人在病中,其实没来得及关注她的情况。
让她意外的几句话亦是为了确认这件事。
倘若他们二人如今休戚相关,或许追根溯源恰是桃源寺那一日。如此一来,他之前那场大病说不得也是受林苒影响,而眼下通过她的话这猜测已得到答案。
“纵然如今无恙亦不可掉以轻心。”
萧照看着林苒说,“湖水冷寒,孤已命人准备姜汤。”
既然她生病很可能会导致他跟着生病,那么提前预防很有必要。
现下灌姜汤总好过日后灌苦药。
萧照话音刚落,陈公公的声音十分配合在殿外响起:“太子殿下,小厨房将姜汤做好送来了。”
林苒:“……”
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不一会儿出现在林苒手边的茶几上。
她虽不挑嘴,但也实在不爱喝这些,更不提这么一海碗的份量。林苒瞄一眼姜汤,复又瞄一眼萧照,终究放弃挣扎,自觉将那一大碗姜汤端起来。
萧照见她嘴上不曾多说,眼角眉梢偏满是抗拒,几不可见弯唇。
那样厉害的小娘子,竟会被一碗姜汤难倒么?
“太医说姜汤可驱寒,林小娘子本为下水救人,若因此生病反倒不美。”
萧照又解释一句。
林苒唯有干笑:“太子殿下说得极是。”
之后,她当着萧照的面将这一海碗姜汤悉数灌进肚中。
喝罢姜汤,没有在少阳院待得太久林苒便出来了,萧照安排小宫人引她回御花园。没有人过问她的去处,她同其他小娘子一起系花笺、拜花神。待赏花宴散去,她又与小娘子们一样离宫回府。
但翌日清早,林苒发现自己在少阳院白白灌下那么一大海碗姜汤——
因为她,还是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