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抄手站立,广袖舒展,慵懒地瞄了萧皇一眼。心想跟没喝过孟婆汤的人沟通就是麻烦,因为你都不知道那颗被过往记忆填充到快要爆炸的脑袋什么时候搭错线,能把话题从下午茶配什么糕点直接扯到离心机的最优参数!他冷声道:“这封信的重点在这里吗?你整天东拉十八扯的是不是感统失调?你今天冥想了吗,要锻炼注意力啊!”
萧皇对他扬了扬手,青蓝玉雀正好嵌其掌心随着手掌摇晃带出一线润泽的虚影。“我怎么就东拉十八扯了?”
萧钰直接忽视掉他的抗议,说道:“川西以西是高寒地带,人烟稀少,很适合神族生活。我们不可掉以轻心。”
萧皇扬扬眉,他才不在乎帝国人力无法企及之地,与其在极端环境中与神族遗民对抗,还不如将其引入人力可及的死局。萧皇道:“我才不担心他们是西出昆仑还是南下吐蕃。这一次他们吃了大亏,识时务的就离帝国远远的,不识时务的话我们也有后手。”萧皇站起身,走向帝国疆域图,环顾占据三面墙壁的疆域图良久之后,目光落在西北方向。
沙海边缘西至西帕高地,从东至西一路是新新旧旧许多标记,这些标记代表帝国曾经针对沙海的多次计划都失败了。他感慨着说道:“前后三次计划,持续二十多年的行动,偏就拿不下一个沙海!”
萧钰狠狠地剜了眼萧皇的背影,心想计划失败的原因不就是因为你吗。林书翰前脚进入沙海你后脚颁诏判其叛国,真怕弄不死他啊。萧钰冷声道:“从沙民购入羊首妖的情况来看,他们之中或许已经混入了神族遗民。我们最担心的便是这种情况,神族利用外域人族制造边境混乱,趁机入侵帝国。”
萧皇把玉雀揣进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润着它,颇为珍视的样子。
他仍旧紧盯沙海,曾经的他以为只要等世子出生他就可以让出皇位,云游逍遥。可世事难料,谁能知道他这个邪祟,皇帝一当就是二十多年。也就是近些年,他才学会如何当好一位帝国皇帝。萧皇说道:“如今的神族遗民就是一群流民野夫,散居域外让我们查无可查。南召风厉威来消息称沙民还在找他们购买羊首妖,无论如何,我希望神族所图之事顺利,好让我们一劳永逸把他们抓干净。不过话说回来,神族这个称呼也该换换了,传出去让百姓害怕。就叫...最新异族人吧。哈哈!”
最新异族人?!萧钰白其一眼,颇有些被他打败地叹道:“我要动身去云梦泽,你在京要谨记朝堂之上能不表达意见就不表达。开内阁小会时,一定要注意力集中,切记不能说出大臣们听不懂的方言、词汇甚至出现有背此时空的语序。你要记住,你当皇帝要有皇帝样,不要丢了皇家体统让他们轻视你、继而觊觎帝祚。现在这种非常时期,帝国不能陷入内乱,让神族有机可乘。”
萧皇委屈地回头看着他,摊摊手说道:“我也不是非霸着你家皇位不走,我等了萧凌寒二十年,我随时可以丢给他走人。”
萧钰摇摇头,喟叹道:“你得空多冥想,不要混淆记忆,否则很容易导致精神错乱的。”
“切!你真像个啰嗦的小老头!”萧皇扬扬袖子,在萧钰面前拂了拂。
萧钰最后看了眼他,虽有些不放心,但还是选择御风南去云梦泽。
川西以西
悉仆野部落的先遣队在国师格里的带领下疾马奔驰,他们已经离开朵康木靠近木雅牧场。国师估算着时间,提前派出去的探子也该回来报信了。盘踞在木雅空域的黑云已散,天地间的震荡逐渐归于平静,再不赶过去就捡不了高价值装备!
他对着身后队伍说道:“大家挥动马鞭加快速度,我们赶在晚饭前到达木雅,让木雅女端出最洁白的羊奶粘我们的糌粑!”
“欧嚯~”回应他的是粗狂的长啸,以及挥动马鞭与空气摩擦的空响。
穿过一处峡谷之后便是传说中的圣洁木雅,那里有如仙境一般的长青草场,那里是天神休憩的后花园,更有俊美如仙姬的木雅女子。等这只队伍绕过峡谷之后,所见却是被地裂分割成块的废墟。原本平阔的草地上随处可见因挤压而拱翘的灰色岩石。
国师觉察出异样,双目虚眯望向远处,只见一处岩石堆后出现几个髑髅幻相。那是他派遣出去的探子所遇不测的信号,国师对身后战士说道:“我们的探子遇险,我先过去看看,你们等我信号进退!”
说罢他长袖一展,把胸前挂着的髑髅念珠掷了出去,那些念珠分列悬浮半空,为其开辟路径。他直接从马背上飞伸而起,脚踏髑髅向那堆岩石而去。
岩石后有处小结界,未待国师破阵便见剑气凝聚直击额间命门。一珠髑髅挡在国师身前,凶相毕露间鬼啸汹涌,魂唳阵阵回荡旷野冲散了神官祭出的剑气更是破了他的结界阵。髑髅念珠毫发无伤,归回国师胸前,在他落地一瞬看见神袍残缺,面容憔悴的神官。
两人四目相对后均是意味一笑,因为他们都看见了彼此灵枢之内的神格魂魄。
神官以为他是散居于此的神族,虽然他胸前佩戴的髑髅念珠让他预感不爽,但此时的他已无力再招敌手,遂扶着岩石颇为视好地道:“我乃昔时神域九天合璃宫神官,请教尊上神居何处?在神域的洞府神号为何?”
国师淡淡一笑,说道:“散居高原,没有洞府。很久很久之前,我曾是神域战门成员,不过那个时候的神域还没升入外空,更没有九天合璃宫!”
神官听罢心想不妙,这人跟尤拉是一伙的,尤拉不能离开木雅贡嘎他为何会现身在此。不管是不是尤拉,听他自认是战门成员神官就头痛,因为新旧战门都忌讳随意杀人。他一手背后成印准备偷袭,一面盯着国师表情如常地说道:“我在此遇上两个牧民偷袭,迫于无奈出手了解了他们。”
国师望向他身后,三个探子横尸草甸。国师说道:“从他们的穿戴上看,并非牧民而是吐蕃战士。这里属于木雅域内,是吐蕃与帝国的缓冲地带,在此遇上吐蕃战士的确有性命之虞,先下手为强无可厚非。”
神官闻言松了口气,刚要偷袭又听对方说道:“只可惜,他们是我派来的探子!我的探子不会主动袭击人,可见是你无故杀人。”
国师用不着出手,那圈髑髅念珠感知到神官偷袭的意图,分而出击。悬浮半空,围着神官自正阵法,神官比出手印却在一圈又一圈,层层叠叠、无终无竭的魂魄压制下败下阵来。这些魂魄让他想起了曾经的拘魂刀,从上古凶神开始被收入此刀的魂魄都是持刀人拘魂的利器。
他堪堪跪地,眼睁睁看着国师靠近自己。
“怎么会?”神官不敢置信自己被魂魄所制,“你是幽冥的人?”
国师扬扬眉说道:“你以为这是冥司的驱魂术?非也!”
神官:“你是波妃的人?”
“波妃?!”国师昂了昂头,摇头否认:“我早已脱离神域散居人间清净地,不认识她。”他伸出手指,摁着神官的额间灵枢,说道:“我问你,木雅黑云可是你偷袭所致?”
神官只觉一股强大的灵力灌顶让他陷入混沌,除了如实回答这人提问而外无法思考其他:“是,我们格拉丹东雪山神族出动整个战门攻击木雅贡嘎。黑云是停放飞行器的伪装停机坪!”
国师哼哼地讽笑,反问:“失败了?”
神官:“是的,因为未曾收到过木雅秘境有神秘磁场能击溃神器的消息,错判战果!”
国师了然:“你们还派出间谍进入过木雅秘境?”
神官:“是的,间谍进入秘境八十余年。”
国师哈哈大笑:“几个蠢货,居然敢放新人进去!是想补我的缺?!”他低头冲着神官恻恻一笑:“告诉你一个关于秘境的最大秘密,木雅贡嘎会根据来犯者武器配置变化结界形态,只为在最短时间内消除对方打击能力,让来犯者知难而退。比起你们所谓神族,木雅贡嘎才是真神,慈悲且强大的真神!”他说到最后,面向贡嘎雪山,双手合十,态度虔诚且恭敬。
神官告饶:“我已经接受真神的教诲,退出秘境,我发誓永远不再踏足秘境。”
国师点头微笑道:“这便是木雅贡嘎希望你所做的。”他松开手,收回髑髅念珠。
神官深深地吸了口气,身心放松,瘫坐在地说道:“我向你保证,我再也不会踏足此地!”
国师继续微笑着道:“真神仁慈!而我并非真神,所以你也无需向我保证。”
话毕,国师五指作印,状若鹰爪扣向神官天灵盖。
神官一时五识皆失,无视无言无感无音无嗅。他知道游散在全身命门的魂魄颗粒正在向头顶灵枢汇集,这一刻他想散魄逃离躯体也已来之不及。百余颗髑髅念珠又散开围着神官成阵,国师聚拢了他的神魂在灵枢后也收走桎梏。
神官恢复五识,却已无力反抗,只能讪讪哀哀地望向他说道:“你想弑神吗?你敢收我的神魂加持自己的话,就算我做了错事神卫营也会捉拿你。”
国师冷笑不语,瘆瘆如寒冰。
神官慌了,告饶道:“你不要动我,你吸食神魂会遭反噬!”
国师摇头:“妄你身居神域俯视人间万年,你可知人间修门早就发现躯体才是最高级的法器。昔时,帝国旧皇都封印遭巫女解除,地底魔物蠢蠢欲出。人间修门两万余名修士以身为法器布引雷阵,最后以魂消魄散的代价重新封印了旧皇都。神域庆典日,人间炼狱时。你们利用神域庆典诸神上天、神卫营松懈之际,偷下界干了多少涂炭生灵的恶事?!正所谓大悲大痛大无情,大彻大悟大清明。因为你们的所作所为,人族看透了所谓神域,现在人间已然不奉神明,你觉得你们配得上神这个尊号吗?”
神官自知过去千年,下界祸事皆因神族而起,他哀求道:“可那些事都与我无关,求您放我一马,我愿向您供出我所有修为。”
国师哈哈笑了两声:“我要你的修为有何用?无缘之修为都是反噬,我要降服你成为我的护法金刚,护我修行之路。你的头颅便是我的髑髅念珠!”他伸出手,再做鹰爪状,灵力灌顶,如水银倾泻剥离皮肉与骨骼。国师取走了神官的颅骨,炼化缩小成团,胸前的念珠早已成器不容多添。他把神官的髑髅安放进降魔杵,他终于有了成器的金刚降魔杵。
他继续往木雅秘境走去,在域外碰上归来的阿古丹。
阿古丹一瞧见他就要作攻击势,国师却坦然笑之:“我曾预言过,木雅贡嘎苏醒之后神域便会消失,神族与人族终将迎来大战。如今应验了一半。阿古丹,我为你们在人间探了路,秘境消失后,你们都可以来投奔我!”
阿古丹冷笑一声,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降魔杵上,略微惊诧后又恢复平静:“你知道弑神者灰飞烟灭吗?”
国师:“第一,按照昔时太子殿下释义的弑神为:炼化神躯、吸食神魂。而这位神族同胞的灵枢尚在,神魂完整。我不过带着他换一种方式修行而已。不算弑神!第二,他违反神族纪律在前,擅入人间,杀人害命。他不是真神而是邪神,我收服个邪神为护法有何过错?”
阿古丹收回了手印,说道:“你既离开,又为何回来?”
国师摊开手指向灾害过后的木雅牧场说道:“这片土地需要人气复苏,木雅人太少了修复不了残缺的草场。我带来了部分悉仆野赞普的族人来此生活,壮大木雅人气。”
阿古丹:“这里离华夏帝国太近,你引吐蕃人至此让萧帝国紧张,恐生事端。”
国师:“神族下界融于人间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可以温和如溪流,也可以咆哮似怒江。神族尚且如此,人族又有什么例外。我们比人族活得久,看得多,人族之间分而合之,合而分之也就是一夕之间的事。我带吐蕃人至此是因为我身为国师有助赞普开疆扩土的责任。萧帝国看不上木雅牧场。只要我们开市卖马,他们就不会关心这个牧场到底是木雅人多一点,还是吐蕃人多一点。”
阿古丹:“我懒得听你狡辩,反正你不能暴露木雅秘境。否则,我要你好看!”
国师伸手指天,郑重而道:“这是当然!吐蕃人会遵从木雅人的传统,对木雅贡嘎远而敬之,绝不冒犯天神。”
当月,蜀州府上报京畿皇帝奏报:九月十八日,木雅牧场遇大地震,牧民携畜溃散逃命。吐蕃悉仆野部趁机侵占木雅牧场。同月帝国官方新闻媒体-京畿邸报,小篇幅报道了这一边境局势变动,并未引起朝野重视。除了萧凌寒,他耗费灵力至此,只觉此间高山巍峨雄壮与灵秀葱茏的蜀山全然不同,冰川滑落露出山体原貌,没有丁点土壤、植被覆盖的岩体在黑云压顶之下如黑色巨怪,风暴怒号如魔音吼叫。
草场上悬挂髑髅标志的帐篷逐渐增多,萧凌寒拿出蜀州监察司边界族群风物志对照才知是吐蕃部族之一的悉仆野。此部族生活之地也是战略要塞,吐蕃称之为朵康木,帝国命名为昌都。他想要弄清天象异常的真正原因,尝试堪舆却因修为有限无果而终。正当他打算返回成都之时,峡谷之间出现一匹灵气不凡、四蹄踏云、飞驰如风的天驹神马,马背上驮着个身穿木雅长袍、头巾裹面的人。
萧凌寒心想正愁没碰上个当地人问个究竟,这耳目就自己送上门了。因为那匹神马,他推测来人至少是个异族散修,遂直接祭出了缚仙绳偷袭骑马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