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水池外回廊亭里的叶阑珊和一些个小婢子们把时尔梅和林争春的亲昵举动看得清清楚楚。其中就有生日宴当日留在包厢伺候的婢子,她愤愤然地道:“真是不知羞耻,在锦官别苑里就不检点害公子当众出丑。现在居然跑到家里来勾引公子了,那碗鸡汤她喝得是一滴不剩,却故作不合口味让公子生气赶我们走!”
叶阑珊也不知道时尔梅遣散婢子们的用意,也当是他在讨好林争春,越发厌恶林争春。
成衣铺和钗钏店都是叶阑珊负责核账、税务和营收,两家店铺就是叶阑珊的小金库。她不在乎时尔梅今后要讨几房媳妇,也不在乎自己是妾室还是婢仆她只要能打点两家店铺就能保障她今后衣食不愁。可现在,她连最后的指望也没了,她也不能不为自己谋个出路。
叶阑珊说道:“你们都跟我去成都府,你们都有缝纫、制钗的手艺,我领你们去见新东家。能不能被新东家留下来,就凭你们各人的本事了。”
婢子们称是,只有一位婢子说道:“我们都走了,谁伺候公子吃喝呀?”
叶阑珊想到时尔梅为了泡他人妇连自己都觉碍眼要撵回成都,越发不快地道:“厨房里还炖着鸡汤,桌子上还有没吃的一堆小吃。饿不了他们。”
那位婢子说道:“几位姐姐,我本是华阳人士,如果做不了公子的婢子,就回家侍奉父母。我就不去成都面聘新东家了,我留在家里等公子差遣,也算善始善终,不负公子这些年对我的照顾。”
叶阑珊听罢只道她是位义仆,吩咐了番便带着婢子们去打包工作室。
林争春跟着时尔梅走下回廊,前方果然出现了一道蜿蜒石壁,峰峦重叠如微缩景观。她跟着时尔梅沿着隐没在山势陡峭下的小径登上最高峰,回头一望那汪水池更觉其仙气缥缈。
时至巳时,旭日东升,日头正盛。艳阳之下薄雾散尽,林争春站在石壁的最高处俯瞰来时一路说道:“两个水池也就那么大,可为什么我走入其间只觉烟波浩渺,广漠无垠?”
时尔梅微微昂首,有些得意地道:“整座园林都是我设计的,依据地势而建的景观园林拉升了视觉观感。”
林争春抬头看他,诧异于他能说出这番话,却不觉得刚才的感受只是自己的视觉错位。两人走下山穿过一小花园便到了正门,之前被林争春拔来丢掉的西府海棠也回了位,恹恹的枝叶缺乏生机还待恢复的样子。
林争春问时尔梅道:“能养好吗?”
时尔梅:“当然能,它的根脉没坏,只要和土壤建立起联系就能活。你没见过山火后的荒野,焦土之下是深达数十米的根系,只要根脉不断哪怕周围尽是焦土也能等待大地恢复再汲取能量孕育出新的躯体。更何况这株海棠枝叶尚存,更不可能枯萎凋零。”
林争春哦了声,猞猁跳上她的肩头提醒她堪舆阵已经布好。林争春遂告辞要走,时尔梅说道:“中午过来吃午饭吧。”
“好啊!”林争春抱着猞猁离开时府回到自家小院,进了房间才比出手印,一张堪舆图凭空出现。林争春接下图纸平铺在桌上,这次堪舆深度千尺,覆盖整座时家庭院,既有动植物种类、蕴含能量分析,又有横向地层结构以及近五十年间地质变化的示意图。
这张堪舆图清楚的显示了整个时家庭院就是个风水宝地。
林争春指着地层褶皱带显示的数值对猞猁说道:“你看,这二十年里下沉地质变化明显,荧光闪亮的环带代表这些矿土被灵力包裹,正在玉化。”
猞猁摩挲着下巴,思忖着说道:“石韵灵而生玉,矿石玉化的过程是个长达万万年的漫长过程。这个时尔梅的能量那么大吗?时家庭院能生风水聚灵力,还能影响地质?太神了,我们…应该把他带到昆都研究。”
林争春白了它一眼说道:“他是帝国子民,不是实验室里的小白老鼠。”
猞猁:“你这样想,巫灵可不会这样想,那些散居雪域的神族遗民更不会这样想。你想想为什么没有人把他抓起来研究,而是放任他影响此地灵力?”
林争春摇摇头。
猞猁道:“所以,我才想把他弄到昆都啊。”它想起久孤的告诫,这个灵犀生灵与泽浣同属一脉,贸然让两人见面会让神族遗民误会。
林争春指着庭院平面图说道:“两个水池时而相连时而分离,一条水洼时而现时而隐。风生于水,为山峦所止,回于水滋养地脉。难怪庭院下的深层矿石会玉化。”
未料猞猁听了激动起来:“你说什么?什么两池相连又分离?什么水洼时现时隐?”
林争春指着庭院水池中央的泥地说道:“现在是枯水期,水位下降所以露出这条土埂,时尔梅说夏季里水池的水位能没上两旁回廊,他还经常在池子里游泳呢。”
猞猁拿过堪舆图,仔细打量着上面显示出的深浅不一的阴影。它发现,西面水池与环形山壁的布局与云梦泽和龙脊山脉的布局一致。云梦泽泽底与四海龙池相连,每三百年会向龙池浇灌灵气能量,是时,云梦泽水源枯竭露出中心泽底黑洞。而这个时候无论对于云梦泽也好还是四海龙池也罢都是顶级警戒,因为灵气通道带来的能量冲击会导致磁场混乱,出现时空错位。自从无邪神尊离开地星之后,无神域战门神司护卫云梦泽。龙族又无实力狙退时空错位时有可能出现的异界族群,故而这六百年间集聚在云梦泽的灵力能量都没流入过四海龙池。可想而知积聚在云梦泽的灵力能量之巨,定然会影响周遭地质状态。
“这样看来…”猞猁觉得脑电波活动的太快,它突然有个更为大胆的猜想,云梦泽、龙脊山脉与时府庭院一样都是个巨大的风水阵,囤聚在此间的能量惠泽不了龙池就会发生质变反应,说不定云梦泽周围的地质也如时家地底一样正在玉化。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猞猁嘀咕了句,指尖再度生成个灵力蝶,这一次他直接将时府堪舆数据上传至蝶翼。
见它神情肃然,林争春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怎么了?”
猞猁说道:“小春,你知道早在大荒纪年之前我们的地星是怎样的地质状态吗?”
林争春摇摇头:“太久远的知识点了,我怎么会感兴趣?”
猞猁睨了她一眼:“混沌之初,地星就是一团气体,能量颗粒不断膨胀碰撞,相互吞噬,逐渐壮大有了属于自己的具象。这些凝聚成块的能量体依据所属性质不同,相互吸引排斥形成了地星最初的地质形态。那是个没有生命的世界,天与地之间也没有界限。直到混沌生灵出现,它们吞噬一切对冲的气态能量,不断膨胀,覆盖整颗新生的星球。之后出现意识生灵,它们没有身体只有触须,像根脉一样汲取地质中的能量,留下能滋养生命体的土壤,与水源。这些新生的生命体便是由混沌生灵演化而生的灵犀生灵,灵犀生灵没有性别,单体繁殖。它们的形态多样,唯一相同的便是身体由灵脉构成,灵脉帮它们汲取天地能量也传承累世记忆以延续意识。滋养灵犀生灵的能量有很大一部分便是蕴含灵气的矿石-玉。所以,地质玉化对于我们有魂生灵来讲可不是件好事。玉对于灵犀生灵来讲是养料,对于我们大多数有魂生灵来讲便只是名贵矿石罢了。”
林争春想起时尔梅说的那颗西府海棠,说道:“时尔梅说即便植被毁于山火,只要根脉尚存就能等待焦土变为沃土再度生长。”
猞猁:“便是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混沌生灵也罢,灵犀生灵也好,有魂无魂都不重要,对于地星来讲任何一种形态的生灵都是一样的。地质环境决定是什么样的生灵繁衍生存,我们从来不是地星的主人,我们只是附生于它的蕞尔尘烟。”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林争春问道,“要去云梦泽吗?”
猞猁:“等你爹爹过来,我们现在要保护时尔梅。”
那只通风报信的灵力蝶不出意外的又被久孤截下,改变了信息。
昆都,一连收到两只灵力蝶的泽浣很是疑惑,单纯为了报平安何至于浪费灵力连发两只灵力蝶。泽浣打算亲自来趟蜀州,可林书翰舍不得泽浣承受车马劳顿之苦,遂让大儿子泽尔…额,林二比较喜欢叫大儿子的汉语名字-林铛去看看妹妹。正在西帕高地边缘地带执勤的泽尔收到灵力蝶无力吐槽:“我离帝国蜀州也不算近啊!”泽尔随手逮了个沙民耳目,一问才知沙海南端的铁战部有条穿越高原的秘密通道可以进入蜀州,遂带了一班人马进入沙海。
时家庭院,算着时间该准备午饭的时尔梅发现包括叶阑珊在内的婢子们一个都不在了,无人吩咐的时公子独自跑到厨房逛了圈只看到些许食材和吃剩下的早餐。
“怎么回事,都走了?都不留个人伺候我用饭吗?”时尔梅吐槽:“这么些年我都未对你们发过火,才挨了顿训斥就生气了?脾气大的都不知道谁才是主子。”
时尔梅端起个铜锅准备淘洗点大米先闷锅饭,找了半天才找到米缸,正要舀米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呀,公子,你怎么进厨房了?”
时尔梅回头一看是那位被自己确定为总商耳目的婢子,他问道:“叶阑珊她们人了?”
婢子走来接过他手里的铜锅一面舀米一面说道:“阑珊姐姐带着婢子们上成都给新掌柜过眼了。婢子们跟着公子好些年,都是有手艺能挣钱的姑娘,阑珊姐姐希望成衣铺子和钗钏店的新掌柜们能留下她们继续在工坊干活。”
时尔梅问道:“那你怎么不跟着一起过去?”
婢子端着铜锅去水缸舀了瓢水开始淘洗大米,回答他道:“公子,在众多姐妹们里属我的手艺最差,我就喜欢干点家务活什么的。”她将铜锅放在灶上蒸煮,又对时尔梅郑重地道:“公子能否让我留在老宅照顾花木,打扫庭院?”
时尔梅摇头:“我会安排个老妈子过来守院子,你还是为自己谋划前程吧。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为你写封推荐信,你可以去成都找合适的人家做事。”
婢子听罢低垂眼帘,失落地道:“公子当真这般厌弃我吗?姐妹们都走了,独我挂念公子留下来照顾公子起居。”
时尔梅说道:“我不是厌弃你,我是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你放心,我会给你安排个好去处的。你喜欢照顾花木庭院的话,成都府有的是大宅院。”
“成都府的大宅院如何能比得上公子久居之地?”那位婢子再抬头,目光灼然的直视时尔梅,时尔梅当即大惊,惊的不是她身为婢子却直视主子的违举冒犯,而是她的双眼忽而变大,黑眸瞬间变成一条细缝。未待时尔梅反应过来,只觉耳畔一阵冷风拂过,旋即晕了过去。
婢子恢复人形,扛起昏迷中的时公子说道:“哪怕是皇宫内苑,也比不过你的久居之地啊,这些年亏得有这处灵力场滋养了我!我怎么可能离得开你?!”别看这位婢子浑身上下透着轻罗小扇扑流萤的纤弱感,可扛人的功夫可谓地道,莲步细碎都不带喘的把时尔梅丢进了停在后院的一辆马车里。
婢子驾驶马车从后院门而出,看守的护院觉得婢子驾车有些反常,可婢子道:“老马识途,并非要真正的车把式才能驾车。阑珊姐姐落了一车绢帛,我得赶紧给她们送去,来不及等车把式了!”
护院撩开车帘见车厢内的确堆着密实的绢帛,遂放行。出了后巷,婢子撩开裙摆,跨坐在车栏上,挥动马鞭朝远郊驶去。
待林争春和猞猁过来逛了圈没找到时尔梅,护院才警觉起来骑马去追却已是无迹可循。
猞猁开启冥识,感应时尔梅的能量场,才确定大致方位。一队人马急奔远郊而去。
成都府,州府衙司官舍后院。
花厅房门紧闭,赵淮安和林夫人看着堆满桌子如小山的旧票铁劵沉默不语。
帝国三十年前在蜀地发行铁币,一枚铁币折三两重,千枚一贯便是五六斤重。百姓携带不便故而催生出了铁劵铺子,最开始的铁劵铺子为百姓代管铁币是要收取费用的,后来,总商们吸纳民间铁币非但取消了管理费还倒贴利息。赵淮安以为这些年在蜀州发行的铁币多数流入沙海,可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的铁劵告诉他们这事没那么简单,因为如果铁币流入沙海这些铁劵就会销毁,现在这些铁劵还在,对应的铁币又在哪里?
赵淮安:“难怪我们买禁権也没引起百姓挤兑铁币,原来这些票早已不在百姓手里了!我们都以为铁币流失与沙海有关,却没想到还牵扯上南召。”他从旧票中随意抽取了两张铁劵,交给萧凌寒说道:“找个人去铁劵铺子支取铁币。”
萧凌寒遂交给跟着自己来蜀的监察司门人找外围人员持铁劵兑铁币。
林夫人对青阳说道:“去把我房里的算盘都拿来!”
青阳退下,监察司门人遂在林夫人吩咐下,将花厅里的木桌都搬在一起拼成长条工作台。林夫人说道:“我们开始清点汇总这些票据。”
赵淮安知道清点票据的事情不能叫知州账房的人来做,他对林夫人说道:“辛苦夫人了。”遂亲自点了几盏铜片油灯摆在工作台上。
林夫人对他说道:“老爷照旧去衙司办公吧,这里交给我们处理。”
青阳取了五个算盘,都是十五档的老算盘,五个算盘一字排开。林夫人对青阳说道:“你来念票,我来核算。先取元祐三年、四年、五年、六年、七年的票据。”
萧凌寒闻言,叫上门人以铁劵发行年份为依据,分类票据,先将头五年的票据挑选出来。青阳每念一张,林夫人便在对应的算盘上计数。内院四个婢子在紧靠花厅门廊的位置摆了桌麻将,麻将骨牌碰撞的声响与四人嬉闹的声音恰好掩盖了林夫人拨弄算盘的声响和青阳念票的声音。几人从清晨忙到黄昏,才清点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