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眼眸,她只能强牵出一抹笑意,含糊道:“只是不想留在京中处理铺子杂事罢了,索性就去豫州躲懒吧。”
远处两团光晕一左一右照亮小院门,正是她们所居的地方,小桃正欲再问,踏进院门时却被林晚音打断:“好啦,快快将方子拿去院里的小厨房,吩咐人炖下。”
一番话被堵进肚子里,小桃知晓林晚音不愿多说,领了命便将披风全拢到她身上,自己才往小厨房去。
推开房门,房中刚燃上烛火,有丫鬟立在香炉边正往里添香,另外一个丫鬟迎上前来给她除披风。
余光落在一旁,瞧着丝丝白雾从香炉中吐出,林晚音吩咐道:“下去吧。”
下人们得令纷纷弓腰退出房中,将门也一并合上。
将手探进怀中,摸索到那有些皱巴、温热的纸条,攥在指间,自怀中扯出。
林晚音走到烛火旁,捻着纸条一角,悬在火舌上。
霎时间火光大盛,映亮她麻木的神情。
她不急不缓,打开香炉盖子。
瞧着在指间吞噬一切的火舌仿佛下一刻便要灼上她的手,林晚音蓦地松开手指,于是那燃剩一点点的纸条便宛如落叶般,飘荡着,坠在下方的香炉里。
一条红色的火星细线像条虫子般,将剩余的一点燃尽,余下的残骸混着香灰再难辨认。
盖上香炉,她出了房门,径自到书房里,亲手在案前镇上熟宣。
做完这一切,像泄了力一般,林晚音颓然坐在椅上,等着小桃回来研墨。
待小桃回来,看到的便是自家姑娘面无表情呆坐在书案前,一双手垂在腿上,杏眸像失了神,纵是满屋烛光也未曾在里边映出一丝光亮,整个人端端正正地,却又无半分情绪,让她想起以往在临州街上看见的悬丝木偶。
喉头哽了哽,她心里不是滋味,轻声唤道:“姑娘?”
见面前人闻声回过神来,一双杏眸转动,目光呆滞着落在她身上,紧接着像是提了口气,牵起一丝笑意。
不等林晚音发话,小桃忙湊到水盆前一边净手一边道:“奴婢来给姑娘研墨。”
细细将手擦干,再从袖中掏出叠得方正的纸张,小桃将手中的膳食方子递到林晚音面前:“姑娘。”
目光落在那叠得方正的纸张上,让林晚音眉心一跳,低声惊呼起来。
“姑娘怎么了?这是医师开的方子呀。”小桃不明所以,把纸张放在桌上,俯下身凭着烛光瞧见林晚音脸色苍白,离了案前赶忙给她倒水去了。
“不碍事,只不过是看错眼罢了。”林晚音一手抚着心口,一手接过小桃端来的温水说道。
那刚被她燃尽的纸张,上面写着的话,是她要烂在腹中的。
也曾叠得像眼前的方子一般,方方正正的,出现在她眼前。
冰冷的指尖汲取着茶盏中那点温意,林晚音垂下头,将温水抿进口中,连着那点忐忑一同吞进腹中。
小桃趁着她喝水的间隙,把叠着的纸展开,用梨木镇纸压在案上。取了清水在砚台中,掂起墨锭慢慢画圈研磨起来。
茶盏磕在案上传来极细碎的声响,待见砚台上透出的墨泛出青紫光,林晚音一手挽起袖子,从红木笔架上执起一支狼毫笔沾了砚中墨汁,一手簪花小楷自她笔下跃然于熟宣上。
不知过了多久,林晚音正剩最后几个字尚未落笔时,檀木雕花门响起,是有人在轻叩。
墨锭画圈的轨迹顿了顿,小桃活络着酸痛的手腕,停下研墨的动作,将墨锭斜斜放置在砚边。
几步跑到门前,开了约一掌宽的缝隙,只将脸蛋堪堪卡在缝隙里。
瞧见是丫鬟小蔓,手上正提着个食盒,小桃留意到食盒心里隐约有了定数,但还是不免得多问一句:“给夫人送的汤炖好了?”
小蔓点点头道:“刚炖好便拿来了,来问问姑娘还有什么要捎上的。”
小桃嘱咐道:“嗯,等一会,姑娘快抄完方子了,届时你一并带上送去。”
虚掩上门,小桃急急跑到案前,见林晚音正铆足了劲吐气吹纸上半干的墨,于是也随着一同吐气。
墨汁渐干,林晚音转过头看小桃脸颊两旁因吐气鼓起来,像极池子里的鱼在吐泡泡一般,不禁笑出了声。
“你倒是会作怪,呐,给母亲送去吧。”林晚音将誊抄好的方子对折起来,递给小桃吩咐道。
小桃瘪了瘪嘴,接过方子回道:“知道了姑娘,小蔓在门外候着呢,奴婢这便拿过去。”
得林晚音首肯后,小桃碎步跑到房外送方子,又细细嘱咐小蔓一番,才回到案前将笔墨纸砚收好。
小蔓拎着食盒,在院中寻了个伴提上灯笼,两人往宋芹院中送东西去。
——
或许是从小在临州旧府住惯了的缘故,又或许是白日里被神秘人留下的威胁信笺惊到了,这夜林晚音睡得并不好。她甫一到京城,在林府还未住上几天,就去了苏家赴宴。
后又因养伤在苏府一直住着,这般盘算下来,竟是在京城的林府未住上几天,可以说是对周遭都不太熟悉。
即使此时是在自己房中,也没有半分安心的感觉。
一想到白日里,那人在林府留下的眼线潜入她房中,看到她的睡颜,在她枕边留下那张威胁的信笺,不留一丝痕迹扬长而去,她从心里就泛起细密的寒意,恐惧从足底钻上来,渗进骨子里。
她怔怔盯着纱帐,直至窗边透进淡蓝色的光,耳边似有鸟鸣,才提着一颗心,闭上眼。
意识正半睡半醒间,一声急切又稍带着凄切的叫声将她从昏沉中惊起。
头如有千斤重,眼睛酸胀不已,心里挣扎了一瞬,还是决定起身去门外看怎么回事。
“小桃?”林晚音打了个哈欠,坐在床边向门外唤道。
没有人回应,她心中一沉,顿时清醒了大半,匆匆起身扯了件外衣披上,离门几步之遥,她听见门外好似有人在拉扯着,似乎还有人在呜咽
她颤着手拉开门。
在这一瞬,有个丫鬟恰巧扑上前来,正正磕在房门前的阶上,额间青了一大片。
丫鬟见了林晚音,像看见救星:“姑娘!”
院中几个小厮手中拿着绳子和几团布,见林晚音从房中出来,几人停了动作不敢上前,只留在原地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略略扫了院中一眼,没看见小桃,衣角传来拉扯感,低下头——是那丫鬟伸手扯着自己衣裳。
林晚音蹲下身子将丫鬟扶起,忙问:“怎么这般动静,小桃呢?”
丫鬟虚弱地摇摇头:“奴婢不知小桃姐去哪了,请姑娘救救小蔓。”
小蔓?似是有些熟悉,她正疑惑,丫鬟喘了口粗气想继续说,一小厮见状上前打断那丫鬟:“姑娘,莫要听这丫头胡言乱语,小的们正是恐她扰了姑娘歇息,才打算将她绑进柴房关几日长长教训。”
说完,几个小厮纷纷点头,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竟踌躇着上前,要当着林晚音的面将那丫鬟绑了去。
“你们是我院中的人吗?”林晚音皱眉,将丫鬟拉到身后开口问道。
林家自临州赶来京城,家中下人自是不可能尽数带来,是以只带了一部分,缺少的人手是进京后才补齐的。
她在林府住的时日不长,家中下人瞧着大多面生,可院中的几个虽不熟悉,但还是有印象的。
这几个,不太像她院里的啊。
“小的们自然是府里的啊!”刚刚说话的那小厮谄媚笑着答道,
而林晚音看着另外两个小厮从一开始吞吞吐吐不知如何作答的模样,到此时听了这句话跟着附和,心中有了个大概。
沉默了一瞬,她冷笑一声,喝道:“还敢滑头?三只从哪钻出来的老鼠!”
小厮们似是未曾预料林晚音会如此大火气,皆是被吓得一颤,膝下一软,纷纷跪倒在地上,一声接着一声道:“小的不敢”
躲在林晚音身后的丫鬟也是身子一僵,边偷瞧林晚音边暗自道:瞧姑娘柔柔弱弱的模样,竟不知原是这般厉害的么?
并未理会那几个小厮,林晚音只伸手拉过身后的小丫鬟问道:“你说,小蔓怎么了?”
她其实并不知小蔓是谁,甚至连眼前的丫鬟也不知叫什么名,从临州至京城,她只带了小桃一个丫鬟过来。
“姑娘,奴婢昨夜掌灯陪小蔓一同去夫人房中送汤和方子,在半路撞见大公子,大公子非说渴了,要喝姑娘送给夫人的汤。小蔓便说了几句...”那丫鬟哽咽着,大口喘着粗气,泪眼盈盈。
林晚音心中一沉,见丫鬟难受的样子也于心不忍,将她牵进房中坐着,示意她喝口茶缓缓再说。
那丫鬟抹了一把泪,抽泣着道了声谢姑娘,急急灌下一口凉水接着道:“大公子听后生了好大的气,罚小蔓跪在廊中,还将姑娘命奴婢们送夫人的汤也喝了。所幸放了奴婢走,奴婢有把姑娘誊抄的方子送到夫人院中。只是小蔓...”
“小蔓如何了?”林晚音这才知晓原昨日送汤给母亲那丫鬟叫小蔓,思及小蔓多少也是因着替自己跑一趟的缘故才遭了这祸事,不由得追问道。
丫鬟摇摇头:“奴婢不知,昨夜奴婢送了方子再寻到那廊中,便不见小蔓与大公子。本想去夫人那求情,可夫人已经和老爷歇下了,待回了院中,也不见姑娘房里亮灯,就没有打扰姑娘。奴婢今早醒来也不见小蔓,去院中寻了一遭,还去了大公子院外偷偷寻人问了,都没有动静,这才来找姑娘做主。”
说到此处,那丫鬟又断断续续落下泪来,从椅子上起身跪倒在地,仰起脑袋,方才那青色的淤青已经泛紫,朝着林晚音就要磕下头来:“姑娘,请姑娘寻回小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