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的眼睛睁大了。
君琰怔然看向皇帝。
从她那儿来的一道目光,他不敢看,亦不忍直视。
“皇兄……”
“这是圣意!”君墨林的声音盖过了他,整个屋内一时静得可怕。夭夭的心狂跳着,一双眼睛又懵又不知所措,只是看着他,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兄弟二人的目光顶住了。君琰能看见皇兄眼底的凉薄,还有那一丝深不见底的笑意。
他终于郑重地说——
“臣弟,领旨谢恩。”
夭夭的眼睛瞪圆了……两行泪水无声地顺着她苍白的小脸儿滑落。
“这样就最好嘛。”君墨林挑眉说道:“朕已将事情查明,老四的事情确实和你没有关系。这段日子,委屈你了。”
“能释皇兄心头之疑,臣弟不觉得委屈。”他刚服了药,身上稍微好了一些,但头依然昏得厉害。
夭夭呆呆地看着他们,直到皇上离开……
方才,就算是皇上开口说要给他赐婚的时候,她心里都没有那么害怕,她觉得只要有他在,什么都不怕,他会为她抗命的,一定会的,他们已经互相许下终身,他不会娶旁的女子……
可是,直到他说出那句“领旨谢恩”,她的世界陡然坍塌了,额上的伤更痛了,耳边也嗡嗡直鸣,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是不是听错了?
“夭夭。”君琰下了榻,站到她面前。
他的声音从来都很好听,只是这一回,莫名让她觉得害怕。
她打住他,“等等,你不要说!”
她也站了起来,“你不要说,不要说……”
他看着她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下来……
若是往常,他一定会抬起手为她拭泪。
“我必须说。”他的声音这时强硬了起来,双手揽过她的肩膀,掰她转面过来正对着自己。
夭夭一双大眼睛委屈得一直掉眼泪,眼周红红的,小巧的鼻尖上也红红的,低着头不去看他。她满心以为他是要解释什么,或者是哄哄自己,或是和她说什么别的解决办法,却不想他开口道——
“你不能再留在此地了。”
屋外的风雪不住地往里吹,她的秀发也散乱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要我走?你当真……”
“皇兄已经将王府解禁,我的危机解除了,以后不再需要看谁的眼色,所以也不需要你再帮我去讨什么东西了。你继续留在这里,毫无意义。”
“你……你是说,你不要我了?”事情变化得太快,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她愣怔在那里。
他此时的声音却冰冷如霜,背过了身继续说:“前一个月你留在这里还有点用处,你可以照顾我,但现在你留在这里没有价值了,只能给我添麻烦。刚才皇兄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我即将迎娶张家小姐为妻,你留在这里,不是要妨碍我的婚事吗?”
她闻言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怎么可以对她说这样的话呢?这不是真的。
缓了缓,才开口道:“你在骗我君琰!你怎么能对我说出这么伤人的话?!皇上给你赐这桩婚事,你心里也是不情愿的对不对?!”
“谁说我不情愿?”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反而愈发狠了:“张家小姐是名门闺秀,其父也是朝中重臣,我娶她,对我是有好处的,你呢?娶了你我又能得到什么?!”
夭夭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那你为什么要背过身来对我说?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在害怕!这些不是你的真心话!”
“是不是我的真心话,你如何能知道?”他转过身来,一双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见底,再不复从前的款款柔情……“洛夭夭,你根本不了解我。
云青山上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你的,其实我根本,我从来没想过真的要娶你。”
“……我不信!”她大喊,“可以,要让我信你这些话,除非你亲自赶我走!”
她哭着跑开了。
他这时才看到地上的血滴……
琉璃从后面走出来,在他身后说:“王爷,皇上刚来的时候,洛姑娘求皇上开恩,一直在这里磕头,都磕流血了……”
圣上赐婚他拒绝不了,他也没法拒绝,他要是拒绝了,或许还会牵连到我,所以他才对我说这些……对,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她回到自己房间里,边哭边想。
北风悄然,彤云黯淡,炉火不温了,她孤零零地伏在桌案上,哭累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她抬起冰冷的手,用力扯下覆盖在窗外一片树叶上的冰片,握在已不知冷热的手心中,看着它化出一点一点的水……
忽然有些想家了。
想爹娘做的饭,想山间的小动物们……被她喂得饱饱胖乎乎圆溜溜的小麻雀,喜欢在她家门口转悠讨食蹭蹭腿儿的小花猫,喜欢来地里偷菜吃的小野兔,还有那只眼神温柔湿润的小黄狗……
可是她也想陪在他身边啊。
“振作起来啊夭夭。”她哭完了,对自己说。
“有问题就去解决,有难处就去克服,有误会就去说清,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若有苦衷不能告诉你,你就等到他愿意说的时候再去听,总之一定要相信他就是了。”
她拿了手绢擦眼泪,又去给自己打了点水洗眼睛。看到镜子里的姑娘一双大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她不由“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镜中人儿一时间又哭又笑,又是擦眼泪的,不亦乐乎。
“我后悔吗?”她又问镜子里的人。
歪了歪头,自答道:“不,我洛夭夭做的事,绝不后悔。”
“他刚才说的话,或许是有些伤人,可他若真这么想,当初又为什么会把我从山里带走?难道他那时就能预料到会有被禁足的这一个月吗?我是平民,可只要我与他两情相悦,又管什么身份地位呢?是……君琰不会嫌弃我,我也要相信他。”
她对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来。
“不管怎么说,现在他的禁足解了,这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君琰一直坐在榻上发呆。
琉璃不知道去哪里了,夭夭也走了,院子里空荡荡的。他知道,自己的禁足才刚解,其境况仍比不得往日。
“王爷,姚堂主的信。”琉璃熟练地递进来一封信。
君琰抬手接过,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那熟悉的歪歪扭扭的字迹——
“老九,你浙江亲戚的家被你哥端了,不过我们和他打过了招呼,不会牵连到你。你执意要跟我们断联一个月,眼下终于重新赢得你哥的信任,实在是不容易,你浙江的亲戚也很替你担心。江西这边的事还要不要替你哥做了?还有你未过门的妻子有准信吗?到时请我们进京吃酒,也好有个说法。 你的老父亲姚寂”
君琰和他手下这四个堂主之间,虽说是上下属关系,但也相处得如亲人一般,姚寂未在信中直陈具体之事,而是暗示他外头的情况,君琰心领神会,阅后便烧。
琉璃的声音这时传来:“王爷,要如何跟堂主回信?”
“江西的事不能停,该杀的人,我不想杀也必须杀。未来的王妃只能是张家小姐。皇兄赐婚,我焉能推辞。再者,我亦有非娶她不可的理由。”
“那洛姑娘呢?”琉璃忍不住替她问了一句。
君琰的神色冷得像冰,“她若执意不走,就让她留下来当笑话吧。”
说着忽咳嗽起来,抬手捂住了唇,掌心淌了几滴血,他沉默地握紧了五指,脸上忽变得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婚事开始筹备了。
景王与张家联姻的消息,很快就雪片般飞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我听说,九爷这次回来带了一个山里出来的女子,一直养在府里!”
“还有这等事?”周围人八卦的心上来了,纷纷围着听热闹。
“可不是嘛,听说那张家小姐是出了名的娇生惯养,在家少有不顺就砸东西骂下人的,怎么可能容忍得了九爷身边还有别人?”
“那九爷最喜欢的是他带回的那个女子喽?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害,听说就是一平民,长得也不算一等一地美,也不知九爷是哪根筋不对了把她带回来,我看多半就是一时兴起,玩玩而已!要她做个妾啊,都是抬举了!”
“对,说得对……”“说得对啊。”
“九爷被禁足的时候听说还是她在贴身照顾,不是我说,她一个平民就算想攀高枝,挑个五六品官家也就到顶了,九爷那是什么人呐?京城第一美人他看都不看一眼的,怎么能看上她一个乡野丫头呢?!”
“诶你说,九爷会纳她做妾吗?”
“要是真纳她做妾,那可算是她走大运了!”
“我听说那女子名叫洛夭夭……”
“洛夭夭?”
从不远处投来两道尖锐的目光。张美珠站在那里,帷帽的纱遮住了她的面庞,刚才这几个人说的话已全被她听见。
鲜红的指甲嵌进了肉里。
另一边街上,夭夭正买菜。
王府终于解禁了,她终于可以出来透透气,也可以买些新鲜蔬菜回去给他做饭。
她想着心情又好了起来。君琰身子还虚着,该多给他补补才是。
“老板,青菜怎么卖?”
卖菜的老板戴着一张草帽,遮住了眼睛,留着青色的胡茬,他听见她的声音,没有答话,只是伸手慢慢抬起了草帽……
夭夭忽觉不对。
“我不买了!”她转身欲走。
周围十几个卖菜的商贩忽都同时站了起来,将她一个人团团围住,他们褪去伪装之后,哪里还是什么卖菜的小商贩?!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把数米长的大铁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