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辙的出现打破了这份平静。

那是一个下午，强烈到快要曝光的太阳高照顶空，京虞将洗干净的衣服抻开，挂在晾衣线上。

空气中还有热风，细弱微渺。

宋妄突然飞跑进屋，躲在她身后，紧紧探出半个头往外瞧。

京虞放下晾衣杆，问宋妄怎么了，宋妄没说话，只是望着门外。

她跟随他的方向往外看，没看见人，但看见门外被灰尘铺满的一株小草动了动。

而后余光中，一群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不良少年迈着吊儿郎当的步伐，跨进她家门。

将她和宋妄围成一个圈。

午后的阳光足到让京虞眯了眯眼，她看见为首那个斜斜靠在门槛边，目不转睛盯着她。

“你就是京虞？”他问，看起来脾气很臭。

京虞没出声。

她认识这人，是陈辙。

“怕我？”陈辙看出她眼里的害怕，倏地一笑，“别怕，我不找你，我找周沈，周沈你认识吗？”

京虞摇头：“不认识。”

她看见陈辙脸色一黑：“骗我就没意思了。”

“混这一带的，都说你是周沈马.子。”陈辙强行拽过宋妄的领子，把他用力推到自己面前，“这是你弟弟？”

听到马.子这两个字，京虞还是下意识蹙了下眉头，不过眼下她的注意力在宋妄身上。

“你别弄他。”京虞有些紧张了。

“好啊。”

答应得畅快，陈辙的手却没松，他重重拍了拍宋妄的脸：“你说这么可爱的一张脸，哭起来一定很好看吧。”

京虞眼皮抖了抖，知道陈辙在威胁她，于是她不得不抬手，指向隔壁：“周沈家在那儿。”

“我知道。”陈辙肯放开宋妄了，他手一指京虞，故意道，“我要你带我去。”

京虞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

她在后面偷偷朝宋妄招手，让他回屋待着，自己则跟着他们来到周沈家外。

这个点，周沈家门大开，但院子里没人。

陈辙走到京虞身后：“他人呢？”

但凡宋妄懂事点，他现在就应该锁好门不出来，于是京虞开始破罐子破摔：“我不知道。”

面前怼着四五个人，她也没在怕的。

陈辙生了火，死命拉拽她的头发：“你不会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做什么吧？”

“别人的马子也可以拿来玩儿啊，大家一起来玩。”陈辙嘿嘿笑着。

看来关了一年多，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还是照旧恶劣。

京虞后颈被拽得绷紧，她被迫仰头，一字一句道：“我赌你不敢。”

“我在这。”

突然，一道弦外之音闯入。

众人齐齐看过去，见周沈站在门外，身后是苍茫的蓝天白云，他快步走来，拉过京虞护在身后。

陈辙甩了甩手，意味不明的说：“你马.子长得挺好看的。”

京虞眉头狠狠一皱，对这句话感到极其抗拒。

“她不是。”周沈淡淡解释。

“不是？那她来做我马子怎么样？”陈辙挑衅般看向周沈。

此话一出，京虞感觉周沈全身都绷紧了，她正要安慰他，谁知周沈侧过身，低声对着她：“你先走，回家待着，别管我。”

“那你呢？”京虞小声问。

周沈没说话，他把京虞推出门外，直接关上大门。

门一闭，京虞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在外面也没闲着，给周沈的兄弟一个个打去电话。

可等她刚打完，在太阳底下站了没一会儿。

门又被打开了。

陈辙一行人从里面出来，最关键的是，周沈还和陈辙勾肩搭背。

陈辙跟她挥了挥手：“小美女，下次见！”

故事的发展已经到了京虞看不懂的地步……

周沈没看她，和他们一起走了。

但转身的瞬间，京虞明明看见，周沈的手指抖了抖，像是被狠狠碾压过。

—

夜晚来临。

小镇停止喧嚣。

京虞因为担心周沈的事，饭也没怎么吃，她能旁敲侧击的人只有落落，结果落落不但没能说出个什么来，还告诉京虞，郁金香不是她送的。

不是她送的？那是谁送的？京虞只能想到一个人。

这时大门外传出动静，京虞梗了梗脖子，从墙角那儿拿出一根粗树棍。

自从今天陈辙闯她家后，京虞学聪明了，让宋妄不管什么时候，都记得把门关好。

眼下门外又安静下来，京虞还是不放心，她握着树棍提心吊胆往前走，兀自壮胆问：“谁？”

“我。”

是周沈。

京虞松下木棍，给周沈开了门。

周沈进来了，奇怪的是他端着一个洗脸盆，里面放有干净的衣服、毛巾、沐浴露、杯子等等。

“我家淋浴器坏了，来你这儿洗个澡。”

周沈抬头看她，神色朗朗。

京虞愣了片刻，抬手指右边：“洗手间在这边。”

“嗯。”他点头，清瘦身影进了洗手间。

在他完全进去之前，京虞忽然轻声问：“你手怎么了？”

周沈偏头，嘴角微勾：“被一只狗咬了，没事。”

他关门，不过多时，响起流水声。

京虞站在院子内，没进去，母亲和弟弟已经睡了，她抬头仰望星空，盯着星空中最亮的那一颗。

耳边全是周沈洗澡的声音。

京虞有点待不下去了，脑海里全是乱七八糟的想象。

她跳腾着离远了一点。

男生洗澡很快，十几分钟就出来了。

周沈边用毛巾擦头边走路，一抬眼就看见坐在台阶上的京虞。

她的头枕在臂弯内，眼睛微微闭着，似乎在想象什么美好的东西，嘴角平舒。

周沈放下盆，随手顺样东西，走到她身边坐下。

清新的沐浴味道传来，随着夜风一起吹进京虞的鼻子，她低头嗅了嗅，睁开眼。

“给。”周沈递给她一瓶易拉罐饮料。

京虞接过，拉开易拉罐环。

她发现洗完澡的周沈上身只穿了一件无袖的黑色背心，有力量感的上臂露出来。

少年面色铮铮，喉咙自上而下滚动。

默默移开视线，京虞问：“你和陈辙……”

话没说完，周沈跟她轻轻碰了下杯：“你相信我吗？”

“相信。”

“那就不说这个。”

他明显不想说，京虞也不会多问，大家多少都有点不想说的话，再问，就埋汰了。

也或许是因为一直以来，京虞都知道自己要走，所以没打算刨根问底。

她能感觉到周沈今天不开心，一口口仰头灌饮料，不说话，光喝，偶尔停顿也只是看着星空，双手撑在身后，半个身体仿佛都笼罩她。

“你以后想去哪里上大学？”周沈突然问。

“南城。”

京虞一早就想好了南城，她不会回来这个小镇，也回不去从前那个小镇，母亲的娘家并不欢迎她们。

“我也去。”周沈望向她，目光深邃，“我也去南城。”

他这句话，倒像是在传递一种隐性的回答，京虞仓皇垂下头，低低哦了声。

“京虞。”他喊她的名字，目光灼灼，“你说到时候，我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其实他不觉得，因为这个世界不止一个林怀清。

而他终于明白母亲那句话，爱人好比养花，可爱人比养花更难。

“会的。”京虞坚定道。

这坚定的两个字，让周沈的手不由震了震，他缓缓侧过头，望向京虞闪烁的杏眼。

蓦地，他擦身去拿她手边的易拉罐饮料，递进自己嘴里。

京虞惊讶看过来。

周沈目光直白无比：“不会不能喝吧？”

京虞哪敢说不能，她说：“能喝。”

“那以后呢？你的饮料我能喝吗？”

少年偏过头，眸光变得更深了一点，似是再也不想遮掩，将一切都干脆兜出。

他分明，在透过这个问题，问另一个答案。

京虞的心开始不停跳，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她往里蜷缩手指，顶着周沈灼热的目光，面色羞成动物园的小丑。

最终，周沈没有逼她：“好好高考，以后你去哪，我都为你保驾护航。”

他淡淡一笑，迈开长腿走了。

走到一半，他又折回来，径直朝她走来。

京虞屏住呼吸，眼见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越来越短。

然后，他俯下腰，嘴角带笑，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温热面颊堪堪擦过她的耳朵，顺势拿走放在她身后、本来是她的易拉罐饮料。

这次，人总算走了。

京虞整个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大口喘气，她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滚烫赤红。

深夜，京虞坐在书桌旁的墙根感受自己还没有停下来的心跳。

她其实什么都明白。

她明白自己现在为什么眼眶湿润。

她明白自己能感受到那份心意，却不敢有一点点回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