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姐,我来了。”
听到命令的江余立刻来到指挥室内,身边的哨向都忙于自己的工作内容,也但不缺有几个明目张胆地对她指指点点。
池昭转身,却没有发出下一条命令。她认为把江余送到黑巢见杨落,完全就是奔着牺牲的目的去的。这是一个无比煎熬的电车难题,但现在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相信你也听到了杨落的话。”池昭比江余高出大约半个头,就导致江余仰头注视着她,仿佛是一个还在圣所的那种小学妹。
江余很清楚她被召来的目的。她在思索如何隐瞒天启四骑士的身份,然后帮黑塔解决杨落这个大问题。
她抬起头,以一种外人看来坚定赴死的表情回答道:“池小姐,如果你需要我去黑巢,那就像以前一样下命令吧。”
“我知道了。”池昭明白江余的性格,两人共事时基本不用担心任何问题,只需要直白地命令便能够执行下去,“那么我将会让侦察直升机跟着去往黑巢的地方,请你一定活着回来。”
江余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扯起一个过去早就下了定论的话题,“我对之前窃取情报造成的困扰表示抱歉。”
这一句话中包含了两层含义:浅层含义是对卢烟雨伪装成自己的样子,间接给池昭增加工作量而道歉;深层含义是对以瘟疫骑士潜伏在3S哨兵边,聆听黑塔的重大和机密信息道歉。
“不,我应该向你道歉。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或者想做的吗?”虽然很难以接受,但池昭的每一句命令,都承载了下属无法衡量轻重的生命。她不是冷血的怪物哨兵,至少在这个文明里,没有大型的天灾人祸摧残人的本性。
江余目不斜视地点点头,然后说出了自己请求,“能否将之前冒充我的卢烟雨也一起带上?除此之外,不用担心我任何的个人私事。”
池昭没有问为什么,卢烟雨算是嫁祸给江余的罪人,赴死前拉个人垫背,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再者,她早就审问过了卢烟雨,这个可怜的A级向导已经失去了全部的价值,再也不会吐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池昭马上联系了关押卢烟雨的位置,并让两名哨兵押送上来。莫名其妙的卢烟雨在看到江余后,脸上露出了惊恐和畏惧的神色。
江余从其中一个哨兵手里接过手铐,然后分别拷在自己的左手和卢烟雨的右手上。确认没有任何松动的地方,哨兵解开了卢烟雨双手的枷锁。
除去被绑在审讯室的那一次,江余还从来没有和谁被铐在一起。不过钥匙在她的手里,她知道什么时候该把卢烟雨放出去。就算钥匙真的被抢走,她还可以消耗部分精神力,直接腐蚀手铐的材质。
为了避免感情用事,池昭转头回避了这令人唏嘘的画面,吩咐身边负责后勤的向导,“让王苏苏调整一下新的定位录音装置,然后拿两个过来。”
名叫王苏苏的B级向导带着两个小型装置匆匆跑来,里面可以定位并且实施转播录音。她看上去似乎特别紧张,替江余和卢烟雨固定装置的时候,整个手臂都在微微颤抖,似乎并没有参与过如此重大的案件与行动。
不被在意的向导离开时与江余擦肩而过,江余甚至能闻到某种属于后勤部的电焊味。
她凝视着反光的手铐,学着文学作品里决别的口吻,然后抬头向池昭郑重地告别,“池小姐,希望我们下次还能见面。”
虽然只有她一个人能够肯定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但客套话还是要说的。她也很想知道在池昭眼中,亲手将拥有自毁倾向的人送向死亡,会是怎样复杂的心情呢?
她又抬头,再次仔细端详了池昭的面容——两人都是对某些事情怀有恨意的人,是复仇支撑着她们活到现在。不能说完全相同,但一定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然后江余听到自己的声音,那是一种对现实无可奈何的表情,“我本来已经打算放下了,复仇的烈火太强会吞噬自己,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复仇后空荡荡的内心。池小姐,是你的话,一定能够理解我在说什么吧。”
身为哨向研究所的孩子,怀着向这个组织复仇的决心,池昭不可能不清楚那种心情。
江余不期待池昭的任何回答,她扯了一下和卢烟雨和自己连结的手铐,转身准备那场盛大的复仇。
黑巢内,杨落并没有纠结于罗岫免疫病毒感染的问题。她改变了主意,决定等到江余来再继续接下来的计划。
闲着也是闲着,她抬头望向还被吊在半空中的罗岫,随意地搭起话来,“你有什么想问吗?我心情还不错,在你生命的倒计时里还可以回答一些问题哦?”
罗岫依旧保持着受难者被吊在半空中的姿势,连开口说话都有些费劲。听到杨落这么说,他的内心开始动摇。
如果前方就是他生命的终点,那么他至少还能从杨落这里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然后再通过精神连接传递给江余。但在精神连接的那一头,任凭他如何呼唤江余的名字,似乎只存在着无尽的虚无。
“我想知道……虫族究竟是什么,是你们造的,对吗?”
“你这么蠢,难怪小江余会和你分手。”杨落并没有立刻纠正罗岫话中的错误,而是先劈头盖脸地嘲讽起他的情感史,“虫族是这片大地上本就存在的东西,我们只是正好知道如何越来越多地催化虫族的数量。”
罗岫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虫族在这个时代,是无法被抹去的存在。无人知晓它们的历史,无人见证它们的诞生。
“光辉城……也是你们操控虫族造成的,没错吧?”对于这个问题,罗岫还算有些信心。毕竟他亲眼在光辉城正面遇上实验虫族的灰衣人,再加上他本身就在调查这个案件,杨落应该和这两项脱不了关系。
杨落笑了起来,只是停留在嘴角的笑意,让她的眼神越发无光和残忍。“这个问题还算有点水平。光辉城只是伟大计划的开始,让虫族代替我们去寻找足够多的祭品。”
罗岫对信仰和神话没什么兴趣,导致更加听不懂杨落在说什么,也无法理解杨落的逻辑。
“为了那个伟大的存在,需要很多很多人的生命呢。所以我们就操控着虫族,去累计一条又一条人命。”杨落的眼中重新燃起狂热的火苗,提到那个不可言喻的计划,她就不由自主地亢奋起来。
罗岫感到难以置信,这么多年来的观念全都被击个粉碎。他不在乎别人的信仰,但为了虚假的神迫害无辜的人,他实在无法站在这群疯子的角度换位思考,“你们……为了不存在的神杀害那么多人,真是疯了!”
杨落对罗岫的批判嗤之以鼻,她轻蔑地挑起眉毛,“谁说常人不能理解的东西就一定是错的?谁说常人不知道的神就是假的?”
罗岫在心底叹了口气,放弃了争论的想法。这样的人恐怕拥有一套完整的话术,不管他怎么评价,对方都始终坚信自己的理念。
见罗岫失去争论的底气,杨落便乘胜追击地揭露另一个事实,“对了,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们黑塔送来的哨兵和向导,还有一群没疯掉的保存在冰棺里休眠,成为伟大的活祭品呢。被选中祭品是一件很荣幸的事,只有足够优秀,才能被选中成为活祭品。”
与此同时,江余正逐渐拖着卢烟雨往黑巢的方向走去。直升机只能将她放在里黑巢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最后这段象征死亡的路途,必须由她亲自走过。
若是直接在黑巢旁边降落,那么百分之百会引起杨落的注意。再者,黑巢本身也能够任意变化形态。谁也说不准当直升机靠近的时候,那些黑色胶状物质会不会又缠住并吞噬直升机。
卢烟雨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仿佛遭受过莫大的精神冲击。她脸色惨白,哆嗦着断断续续开口,“江余……我求求你听我说……杨落真的是疯了,她们……要召唤一个根本不该存在于世的神!”
听到这个不可思议的目的,江余却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她面无表情地停下脚步,转身直视着状态非常差的卢烟雨,“那你呢?你为什么当初选择跟随杨落,是因为她威胁你?她是不是说,如果你不按照她的要求做,那么你也会像我一样?”
“我……我……”卢烟雨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过于直白的质问。
“看来是这样的了,真是杨落的一贯作风。”
“我发誓……她真的是疯了……我看过那些记载文献,那个神明比任何怪物都不可描述!”
“在这之前,你又和杨落发过多少誓?我懒得听你废话,你就像那只变色龙,为了自保不断改变自己的立场……”
江余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响。下一秒,一个模糊的身影径直朝两人发起袭击,宛如没有意识、只剩本能的野兽。
还好江余反应快,拉着手铐连带卢烟雨躲过了对方的攻击。她扔出一团黑雾,根据大致的外形判断出眼前这个狂躁的哨兵,是当初在审讯室里大肆评判她的陆泽晖。
这次的黑雾,没有在光辉城迷惑虫族视线时要浓密、厚重。只是一会儿,它们便缓缓散开,露出早就不分敌我的哨兵。
陆泽晖受了不轻的伤,热武器的弹药也全都耗尽。虫族和灰衣人这种战斗方式,动不动就让自己脑袋开花、血肉横飞,疯掉几个哨兵向导也不足为奇。
该说是冤家路窄,还是说这是天赐良机?
江余本来思考着把卢烟雨丢到杨落面前,看看这两个人的反应会多么有趣。结果半路杀出一个狂躁的陆泽晖,以她的能力不足以完美脱身,除非舍弃卢烟雨任其自生自灭。
“卢烟雨,我想是时候展现你最后的价值了。”江余抬起被铐住的左手,强迫卢烟雨抬起那只毫无生气的右手。
卢烟雨也不傻,马上就明白自己沦落为一枚弃子。她不得不舍弃全部的尊严,惊恐地求饶,“江余……求你了……除了这个我什么都可以帮你!就算是关于杨落的一切……我也可以告诉你!求求你!”
“真遗憾,如果当初你完全带着真心,今天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江余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手铐解开,然后连接到陆泽晖的手腕上,“我不想听你的苦衷。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为自己过去的决定负责吧。”
一个向导和完全狂躁的哨兵待在一起,就像是靠本能捕猎的猛兽遇上了食物。没有别的情感,只有单纯的破坏。
“祝你好运。”
留下这句祝福,江余头也不回地朝着杨落筑造的黑巢走去。她要所有给予过她恶意的人,都尝尝自食恶果的滋味。
如果当初你是为了将我从深渊里拯救出来,那么我们也许不会走到现在这么不可挽回的地步。
来到黑巢面前时,那巨大的胶状物质像是迎宾那样,自动分开一个人通过的缺口。
江余的目光落在黑色的胶状物质。如果她以往对瘟疫骑士的理解正确,那么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抱着这样的想法,她伸手触碰了一下表面凹凸不平的物质。
质地比较光滑,摁下去的凹痕不太明显。除去有些冰凉外,没有任何其他感觉。
在江余完全进入黑巢后,定位录音装置像是收到了某种磁场干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屏蔽音,然后归于永恒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