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长相思。
此地是鬼界与人界连接最近的地方,也是跨入鬼门后最先到达的场地。
这里被称为幽冥人间,云集了多数尚未了却心愿不愿轮回转世、或因其他原因无□□回转世的亡魂。
与其他在地狱中因怨气炼化凝结行成的古老鬼族不一样,这些鬼魂生自人间,故而保留了许多人间的习惯与作风。
鬼界最早的王朝便是由此诞生,后来势力逐渐扩大,就形成了如今鬼界圣女朝婉莺掌控一界的局面。
虽得了王的头衔,朝婉莺却做不到像王一样一呼百应。
因为那些诞生于地狱的古老种族古刹一族一直对他们的存在颇有微词。
负责维系鬼界规则的阴差一众不偏袒任何一方,故而两者僵持不下。
因为轮回一事,本就凭他人意识,阴差只负责引导,无法强行干涉他们的选择,而鬼界的存在不正是如此,原就是为了接纳那些无处可归的亡魂才存在至今。
所以长相思的存在对阴差而言无关紧要,但古刹族却因此分外偏激,视这些为外来者,并一心想要毁灭他们。
“故而从上一任鬼王起,鬼界内就争斗不断。当今圣女殿下继任前,前一代鬼王和古刹族族长一战打的惊天动地,后来一同坠入无间流火消亡了。”
朝婉莺将苦海城的亡魂带回了鬼界,如今正在和阴差门处理那些在人间困顿许久的亡灵。
叶清澜便随她安排的一名女使走在长相思闹哄哄的街道,向她打听这里的信息。
长相思如同一个小型集市,沿路吆喝嬉笑堪比人间闹市,只是长相思的民风更加奔放,沿路的景致也是过分激烈,头顶灯影重重,红纱与暖光交织,显得暧昧又虚幻,叫人头晕目眩。
叶清澜以人之身入鬼界,需要随身携带一盏往生灯,确保身上阳火不散,以及指引回人间的路。
若在鬼界魂魄受损,往生灯的火焰就会变弱,若是灯灭了,人就再也回不去了。
叶清澜一边避让来往的奇形怪状之物,一边护着手里的灯盏,“你们殿下可抓到红炫之了?”
那女使恭敬道:“尚没有,但殿下已经吩咐加强了周边巡逻。
红炫之向来最会断尾求生,四同山的计划落空,魔族知晓他此次行之事后也加强了眷清峰的封印。
估计短时间内,他不会再想采用这种方式复活了。”
说到红炫之这次的行动,叶清澜总觉得很奇怪:“……红炫之为什么想要塑体转生?就只是单纯想要待在人界?”
红炫之原本就是人类,若说他是单纯怀念做人的感觉,叶清澜自然不信。
那女使道:“红炫之本是不该入鬼界的。此人精通鬼道又作恶多端,当初讨伐他是,本是决意将他镇压在魔界,永生永世不得解脱。可就在几十年前,鬼界大乱,鬼门异动。”
“……你是说他是在那次逃到了鬼界?”
女使道:“根据殿下推测。正是如此。
但若他是只身入鬼界也罢。偏偏那次让他结识了古刹族。
仙君应当知道,古刹族和红炫之行事偏激非常,为了目的不达手段,而鬼界多次动荡几乎都是古刹族挑起。”
红炫之那次进了鬼界,并没有完全脱离封印,反而以分魂是附身于古刹族故而一直没有被人察觉。后来他通过吸收怨气修为壮大,并成功吞噬了一名古刹族,打入内部。
此后他得知了古刹族一直企图合并人鬼二界的计划,还找到了能让他短暂脱离鬼界、前往人间的办法。于是他去了眷清峰,回收了自己大部分魂魄。
“魔界一直严防死守,可不知为何,多年前魔界内有部分魔族升起异心,内部开战被红炫之钻空,这才修炼成了如今实力莫测的他。”
叶清澜又问:“红炫之想塑魂转生,为何一定要挑到这个时机?莫非鬼界最近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这个事件,原文中似乎不曾提到,而且红炫之身为鬼道祖师,已经死了好几百年,若要转生也早该有计划,怎么就刚好是这段时间,刚好在原著开始的时候,刻意得好像被人编排的剧本。
就像小说故事里一定要有几个惹是生非的反派一般。
女使道:“仙君不必忧心,鬼界一切如常……许是因为近日中元,本该就是开鬼门的日子。恰好能遂他心愿。”
叶清澜:“……”原来如此,倒是合情合理,而且总觉得与原著并没有什么区别,这些经历他未尝干涉,为何故事走向大不相同了。
系统忽然冷嗖嗖道:“真的相同吗?据我所知,原著似乎并无朝婉莺这个角色。”
叶清澜:“……”
他脚步一顿,脑海中恍然划过一个片段。
叶清澜后知后觉才想起来一个问题,他和朝婉莺,是如何遇见的?
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却并不能完整想起事情的经过。
他那时又怎么会在魔界?救了朝婉莺之后又说了什么?还有朝婉莺刚出现时说的那两个问题。
肩膀忽然一沉,叶清澜转头,看见身侧不知何时趴了一只女鬼,那女鬼人模人样,抬头看着他,妆容精致,笑得两眼弯弯。
就是身上衣物非常暴露,一低头就看见春光一片。
叶清澜移开眼,往旁边挪了几分。
那女鬼见他反应,笑意更甚,开口的嗓音千回百转婉转非常,“这位公子有些眼生啊。是新来的死人?”
鬼魂无法看见往生灯,人携带上了这盏灯,在鬼魂眼中就是同类。
叶清澜随口道:“对啊。正要去投胎。”
女鬼闻言噗嗤一笑,扭着腰缠了上来。
她一双手没有体温,握到叶清澜手时还微微一愣:“哟,看来确实刚死没多久,竟还是热的?”
叶清澜不动声色抽回手道:“姑娘,自重。”
女鬼闻言笑得花枝乱颤:“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更何况我又没做什么。”
她攀着叶清澜的手臂柔声道:“本姑娘瞧你生得俊俏,喜欢得紧,就想和你多聊几句不行吗?”
叶清澜道:“自然。但别动手动脚行吗?”
对方还未答话,一旁的女使终于出手了,她上前拦在二人中间,她头上的斗笠有纱幔垂下,遮住了她的脸和衣装,其他鬼并不能瞧清她身份。
鬼族王室不能轻易与他人结党,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女使便顺势伪装阴差:“这位公子时间到了,还请禾昼姑娘不要妨碍公务。”
被称作禾昼的女鬼失望撇嘴,看着叶清澜问:“投什么胎呢,待在长相思和本姑娘一起快活不好吗?做人做鬼都一样,要是下辈子没你现在这么好命岂不是亏死了?”
叶清澜开始胡诌:“实不相瞒,其实我这辈子就没什么好命。所以才想赌一把下辈子。”
禾昼闻言一怔,随后哈哈大笑起来:“那不若就这样做鬼好了。”
叶清澜道:“我还是觉得做人有意思。”
他说完转身离去,远远听见禾昼在后面淬了好大一声。
叶清澜无奈一笑。
长相思外,一条名为归渡的河缓缓流淌,上面漂浮着无数蓝色光点,这便是那些要流经转世轮回的魂魄。
那女使招手,一条小船从水下浮现在河面上,两人站上去,船就开始自发游动。
周围的光点快碰到人时飞快避开,如同有自己思维一般。叶清澜抬手靠近时,微微察觉到这些光点周围竟有热度。
女使道:“归渡贯穿整个鬼界,除了阴差带回来的亡者,还有不少来自长相思的。”
叶清澜抿唇不语。
鬼是放不下的人,光阴轮转,不过为一抹残念,可信念这种东西,可以说珍贵非常,也能说脆弱无比。
或许某日睁眼,心绪就变了。
当支持自己踽踽世间的念想断了,驻足在长相思的人也不再相守,魂魄消散,便顺着归渡前往下一个人间。
船靠了岸,抬眼往上是大片大片彼岸花,如翻腾血海,一座巍峨宫殿伫立高台之上。
女使引着叶清澜往上:“困在苦海城的亡魂超出我们预料,殿下如今忙于公事,还请现月君在殿中等候。”
鬼族王宫富丽堂皇,满眼都是极其明艳的朱红,红得晃眼,红得炫目。
叶清澜走上去便有两名骷髅侍女上前,那位接引他的女使行礼道:“奴婢受托之事已完成,就先告退。已为仙君备好了休息之所,仙君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她们。”
叶清澜颔首:“多谢。”
女使复行一礼便转身。
那两名骷髅侍女浑身都是骨头架子,身着衣物却很齐全,几乎看不出异常。
光秃秃的头颅上带了发冠,两边流苏微微摇晃,有些诡异的可爱。
叶清澜跟随她们绕到了一座寝宫,他进门后那侍女给他倒了一杯水,两只骷髅手端着茶杯递过来。
叶清澜狐疑问:“这是……让我喝?”
侍女迟缓点头,叶清澜接过道:“谢谢。”
却还是在心里犯怵,鬼界的东西能直接喝吗?
那侍女似乎察觉他心中疑惑,张了张嘴,牙齿和骨骼咔哒咔哒:“人人……适……应……鬼哎哎哎,界界界……”
叶清澜见状哭笑不得:“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说完立刻当着她们的面一饮而尽,两位骷髅见状笨拙点头行礼告退。
叶清澜将往生灯放在桌上,也不知慕归寒他们现在如何了。
离开苦海城后,四同山周围邪教被叶清澜一扫而空。
有了朝婉莺给的引魂铃帮助,那些鬼修召唤的怨灵和傀儡能不击而溃,朝婉莺也破解了邪教布置的献祭阵法,引导那些被剥夺的魂魄回归躯壳。
而眼见鬼门即将关闭,四同山上传来乔如翎破阵的动静,叶清澜见情况不妙要抓紧时间,立刻拉住慕归寒又开始胡编乱造:“如果见到你三师伯,就说为师忽然有所感悟,找了一处洞天福地去闭关了。”
慕归寒:“……”
他脸上的神色似乎带了几分心知肚明的无可奈何,但叶清澜哪还有空琢磨这些,随手掏了一些法宝塞到他手上:“注意安全,回去好好修行,等为师出关要抽查!”
他三言两语就想将人搪塞,却不知慕归寒心里明镜似的,他双手接着叶清澜塞过来的东西,艰难回复:“……额,是。弟子知晓。”
叶清澜这才满意地打量着他,然后趁那些被困住的人清醒前立刻和朝婉莺进了鬼界。
鬼门关闭,邪教溃败,阵法清除之后外界的救援也该及时赶到,祁元那边的事情自然有人善后,叶清澜也不想继续多管。
他还记得自己最初来这边的目的,只是如今朝婉莺被公务缠身,恐怕有的耽搁。
苦海城的事情,叶清澜也听那位女使提到。
因为牵丝教第一战,导致怨灵淤积于此,隔断了鬼界与这方的联系,后来误入者越多,蜃影扩大,于是成了一座名存实亡的鬼城。
若非这次红炫之开阵故意将鬼门开在附近,而朝婉莺恰好感应到了引魂铃的气息赶到,叶清澜他们可能就在慕婠他们消散后被蜃影强行吞噬了。
虽然结果或许是叶清澜直接强行超度这群亡灵……
不过也幸好朝婉莺及时赶到,慕归寒双亲的魂魄避免了消散于天地,而是回到了鬼界归渡河,能安心进入轮回。
缘来缘往,世间的相逢便已是一桩妙事。
不知是不是那杯水的作用,叶清澜在殿内枯坐,不消片刻就有些犯困。
倒是完全没想到是自己去了祁元就没怎么合眼干了五六天的原因……
一夜好梦。
而实际上叶清澜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夜。
他迷迷糊糊间感受到一阵巨大震动,从床上惊醒入眼便是桌上那盏依旧明亮的往生灯。
叶清澜看见灯的那一刻便瞬间清醒了,他起床走到门口,那骷髅侍女依旧守在此处。
叶清澜原本想开口问时辰,可话到嘴边又想到骷髅磕磕绊绊的说话方式还有她们光秃秃的脑袋,不由思考这种生物有时间概念吗?会思考吗?
好在他醒来没多久,朝婉莺就匆匆忙忙赶过来了。
叶清澜看着她有些憔悴的模样问:“殿下,刚才的震动是何事?”
朝婉莺道:“鬼差失手,搞砸了事。无妨。”
叶清澜问:“苦海城的一切可安好?”
朝婉莺答:“谢仙君关切,已经办理妥当,幸亏仙君指引这次把那方的事情基本解决了大半。”
叶清澜闻言点点头,原本是要问朝婉莺什么的,可见人这般模样话到嘴边还是客气了一下:“殿下似乎过于劳累,不如先去休息片刻。”
朝婉莺哈哈一笑,摇了摇头,反而问:“仙君休息得还好吗?”
叶清澜道:“尚可。”
朝婉莺便转身引她走到前殿:“那便不耽误时间了,谈谈正事吧。”
叶清澜跟上走了几步,想到朝婉莺留下的法宝,连忙拿出来:“之前多谢殿下的法宝。”
“小事而已,能帮上忙就好。”
朝婉莺接过后,叶清澜便将自己出关后的疑惑跟朝婉莺说了个大概。
本以为对方会为他答疑解惑,不料正如朝婉莺之前回答的,叶清澜的许多问题她都无法给个答案。
甚至脸色还十分严肃:“仙君的情况,比我预期更糟糕。若不是我留下的问心锁尚未有恙,我都要怀疑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在你的记忆动了手脚。”
叶清澜咯噔一下:“这么严重吗?”
朝婉莺点头:“十分严重。你的记忆真是七零八落乱七八糟,有用的是一点也记不得了啊。不会连当初和我交易的事情也忘了?”
叶清澜道:“殿下真是一语中的。”
朝婉莺:“……”
“唉。”她叹气:“当时内乱,直接撕裂了空间,我误入魔界……”
叶清澜听她提起旧事,立刻打住:“这里我记得。我只是忘了我们的一些谈话内容。”
朝婉莺面露怀疑:“这听起来,就像是有人刻意抹除了你的记忆啊。”
叶清澜嘀咕:“真有此事?我们是说了些什么不能为我所知的吗?”
朝婉莺说:“倒也不算什么,和红炫之所为一样。”
“献祭阵法?塑魂转生?”
朝婉莺点头:“但这是鬼族禁术,非执政者不得知。所以……”
所以那时叶清澜帮朝婉莺成王,代价就是这份禁术之法。
以上是朝婉莺简单概括后叶清澜得到的结论。
他问:“可为何红炫之会知晓,还……还用在了这次计划之时。”
“他啊……当初他掀起内乱本就是为了这个。但他看到的是被我烧剩下的残本,其他的方法也是他多次推论得出,甚至……更残忍。”
叶清澜闻言重重叹气,事情比他想的更复杂。他找朝婉莺竟是为了塑魂转生之法?塑谁的魂?转何人生?
与他交好的有谁会让他做这种事情?
叶清澜皱着眉思来想去,莫非是他师尊?
他看着朝婉莺问:“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
朝婉莺说:“后来就是仙君成功开启了阵法,以自己为代价,割魂献祭。这也是你失去记忆的原因之一。问心锁是保你剩下残缺魂魄不散的,引魂铃是防止你神魂脆弱出意外用来应急的。”
朝婉莺走上一段台阶,转身问身后的叶清澜:“仙君还有其他问题吗?”
叶清澜道:“我和红炫之交过手,他跟我说,鬼族有一种特殊秘法,可以寻找亡者缺失魂魄,这事当真?”
朝婉莺点头,随后补充:“仙君应当知道你突破时走火入魔过。”
她说完看叶清澜神色,慢吞吞问:“仙君似乎不知道。好吧,定然是又忘了。”
叶清澜坦言:“我真没印象。”
朝婉莺开门见山:“我当初见到仙君时,你已经入魔了。”
叶清澜谨慎问:“……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吧?”
“没有。你伪装的很好。只是鬼族识人看的是魂魄,故而我能轻易认出来。”
叶清澜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自己以前做事如此离经叛道?系统怎么也一直不吭声?
被无故谴责的系统说:“主线正式开启前,本系统处于休眠状态,无法实时感知宿主状态。望君知晓。”
叶清澜:“……承认自己没用很难吗?”
系统:“……”
朝婉莺一边走上台阶一边说:“仙君如今能回归正统流派,和割魂脱不了干系。
若是你找回失去的魂魄,不外乎两种结局。”
入魔或者跌落境界。
和红炫之在秘境里面说的一样。
叶清澜不答反问:“所以果然是可以找回来的对吗?”
朝婉莺默然一瞬:“重点是这个吗?”
叶清澜随她走上正殿,慢悠悠道:“也不是,因为我还没说重点。”
朝婉莺:“……”
她似乎对叶清澜忽然的乱说习以为常,好脾气道:“请说。”
叶清澜便将自己在幻境中和红炫之对峙时,提到了这个秘法,还对叶清澜启动了这招魂后慕归寒忽然闯入一事告知。
朝婉莺听罢也不太能拿定主意。
“先前仙君一直没提,所以我便没有开口。”
他们落了座,两侧立刻出现骷髅侍女端上酒水。
酒盏满上,朝婉莺接着说:“你那个徒弟,不太简单。”
她端起酒杯,轻泯一口,叶清澜见她喝下那口酒后,身上的皮肤似乎都变得红润,气色也精神了,不由垂眼打量杯中事物。
朝婉莺说:“他的魂魄,被一层秘法保护起来了。我看不透。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那些幻境才无法将他奈何吧。而且,以我的问心锁在此,就算是有人用这等秘法,也只会招到问心锁排斥。”
叶清澜闻言心想,所以是他想多了吗?
他的纠结与苦恼被朝婉莺看在眼里,上方红衣女子看着他轻叹:“仙君当初与我是合作居多,故而许多事情都不曾尽数告知于我,我所知道的实在有限,不能为仙君解忧实在抱歉。
而且,即是往事,便让它随风。我虽不知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想仙君那时既然愿意做出这种选择,想来如今提起也是不悔当初,与其纠结那些事情,不如多往前看看吧。”
叶清澜闻言抬眼看她,幽幽道:“圣女殿下说这些话……总叫我觉得你不止知道这些事啊。”
朝婉莺呵呵一笑:“仙君多虑了。我确实只知道这些,已然尽数告知。”
她抬眼看着叶清澜,端起手中酒杯,目光带着几分叫人捉摸不透的情绪:“小女子只是不愿见仙君沉溺旧事罢了,毕竟那些事情,不论哪一件被重新拿起,对仙君而言都是累赘。”
叶清澜闻言仔细盘点了一下——入魔,割魂,重伤失忆。
诚如朝婉莺所言,都是一摊烂事啊。
他举起酒盏回敬对方,心说他过去百多年的人生竟是如此精彩?
酒杯碰到唇边,叶清澜顿住,朝婉莺立刻提醒:“仙君这杯是人界正常的酒,放心喝就好。”
叶清澜听罢更喝不得了:“我不善饮酒。”
朝婉莺连忙招手:“……是小女子考虑不周了。”
那些骷髅侍女立刻换上普通茶水放在他面前,叶清澜看着杯中明显价值不菲的茶叶道:“殿下还记着我当年救你的事呢?”
朝婉莺理所应当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叶清澜道:“殿下如今已是殿下,不必总是在意当年的事情而自降身份。而且当初也是我胁迫你上位。”
朝婉莺笑说:“仙君这明是恩情,怎能是胁迫。而且当时若我不上位,鬼界如今就落在古刹族手里,我能不能活到现在都另说。
这笔交易明显是我获利更多。”
叶清澜摩挲着杯口,想了想问:“我当初是何时离开鬼界的?又是什么时候招魂成功的?”
朝婉莺说:“拿到了禁术仙君就离开了。至于什么时候成功……我不知道。”
她坦诚地说:“那本记载禁术的孤本已经被烧毁了。我只知道,阵法的开启首先要到亡者殒命的地方,我并不知道仙君想要复活谁。所以仙君那时候离开鬼界去了何处,我确实不清楚。
第二则是献祭魂魄的人需要与亡者关系不菲,但献祭魂魄等同于,关于复生者的一切记忆也会被献祭,我是听仙君如今说自己失忆,因此才认为仙君应该是成功了吧。”
叶清澜道:“原来是如此吗?”
因为记忆被献祭招魂,所以才会忘记,可关于他师尊的事情叶清澜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看来他想要复活的不是离昀仙尊,那他到底是为了谁呢?
莫非他叶清澜百多年前还有段鲜为人知的风流情事,彼此为之死去活来的那种?
这想法有些离谱,但又合理,叫叶清澜差点被刚吞咽的茶水呛到。
朝婉莺听到动静忙问:“可是茶水不合口味?”
叶清澜摇头:“我忽然想到,人间闲楼最爱编排江湖名人的奇闻异事,我当初也在人间游走多年,是不是也被编写进了不少话本。”
朝婉莺眨眨眼,似乎懂了:“仙君要看吗?我这倒是有不少。”
叶清澜:“……”
他见那些十分识时务的骷髅侍女竟立刻搬了两箱书进来,实在瞠目结舌:“殿下,往年七月十五开鬼门时,你不会都是去买话本了吧?”
朝婉莺挠了挠脸,略有些腼腆:“往年开鬼门的时候,我这身份实在不易随意走动,还要维持鬼界秩序。无聊得紧,也只能靠话本解闷了。”
说到此处,朝婉莺又一顿:“但关于仙君的话本倒是稀少,不少都是提人魔大战的。”
叶清澜思绪一转,倒也想通了。
他那时在外都不以真容真名示人,而他叶清澜这个名字也是人魔大战之后才广为人知。
而之后关于他的话本,也是杜撰居多。
叶清澜叹了口气,这种事情倒也不强求了,人活这么久,也不可能事事都熟记。他的事情也算是知晓了前因后果,暂且放下,叶清澜转问朝婉莺:“红炫之的行踪可有眉目了?”
“古刹族的地盘不好盘查,他若是回到无间地狱,我也无可奈何,只能加强上层警备,注意莫让他们重新上人界作妖。”
叶清澜叹气:“我之前听你提过古刹族的目标是混淆人鬼二界?”
“没错,他们诞生于无间地狱的冤魂,对人界颇有怨气。”
叶清澜道:“那你不觉得红炫之此次行动颇有几分,醉翁之意不在酒吗?”
朝婉莺下意识翻开一本书,闻言目光停住:“他明面上是想要给自己塑体转生,又企图暗中破坏人魔相交,混乱三界。但计划到后面却又走得果决……确实可疑。”
叶清澜道:“怕就怕红炫之走得这么果决,是因为古刹族早就将下一步计划拟定好了。若红炫之成,则是如虎添翼,若他不成,他们也有后手保底。”
朝婉莺道:“修真界和人界两边,我已经及时通知他们加强防范了。”
叶清澜沉吟:“估计这次西北的动荡,早就将消息传过去了。”
沉默一阵,朝婉莺道:“仙君这一趟来鬼界,虽说不尽人意,但也不算空手而归吧。”
叶清澜颔首:“的确,还要多谢殿下愿意解惑。”
朝婉莺摇头:“人类之躯不宜在鬼界久留,我还是早点送仙君回去吧。”
“有劳殿下了。”叶清澜提起放在桌上的往生灯,便随朝婉莺返回人间。
跨过归渡时,叶清澜想起什么似的又问:“殿下,复生的人会因为献祭的记忆与魂魄而记得我吗?”
朝婉莺心知此事对于如今失忆的叶清澜而言非同小可,叶清澜在意此事也在情理之中。
可复生禁术,既然叫做禁术,必然是被封存、被束之高阁,少有人知少有人试,此前根本无人实操过,也无人能说出它实施后的结果。
朝婉莺不能给出答案,古籍上也不曾记载过转生之人的状况。
她看着归渡上跳跃的灵魂光粒沉默,潺潺流水声中,叶清澜轻声道:“但愿还是别记得吧。”
他说完,一团格格不入的金色光点逆水而上,撞到了往生灯上。
朝婉莺手疾眼快接住这一团光芒递到叶清澜面前,仔细感知一瞬,朝婉莺对叶清澜说:“先前听仙君提到你那位徒弟,这才想起来我在处理苦海城时遇到了和他情况类似的存在。”
叶清澜看着这眼熟的金色光芒眨了眨眼,朝婉莺继续开口:“虽然很稀薄,但我能感受到这亡魂曾也受过仙术庇佑。我想它或许和你那位徒弟有什么关系,瞧它的样子,应该是对仙君也有印象。”
叶清澜试探问:“是慕婠吗?”
那团光闻言闪烁更厉害了。
朝婉莺见状笑了笑:“虽不知苦海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它如今还有力量逆水而上,或许是有心愿未了……”
特说着,手中那团光芒突然浮起来,落在了叶清澜眉心,就这么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撞到了叶清澜眼前,然后如同烟花炸开。
她消散得太快,叶清澜只听到她留了一句:“谢礼……”便再不见其他。
朝婉莺道:“她离开了,仙君不必多想,她早已入了轮回,方才只是残留在归渡的一点意识罢了。”
叶清澜抚着眉心低喃:“刚才她……”
朝婉莺看着她,眼中浮起一层金色,片刻,她说:“是一点能保护神魂的仙法。”
叶清澜无奈浅笑,这份谢礼倒有些过于厚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