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商队成员出门后,饶致远又迎来了王小晴。说实话,她和王小晴不同,需要睡眠,如今这一晚人来人往的,实在是热闹的有点不太像她所处的环境。
她看到王小晴的面孔,那样的洁白无瑕,再看看自己,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个好字。
在这个什么样的生物都存在的世界里,人的范围被扩大。被妖养大的孩子,被魔养大的孩子,被兽养大的狼人,只是会说人话的鹦鹉,以及各种各样长得类人却又不是人的生物。承池地理环境很好,西北多山,中心的盆地富饶多雨,南方的大平原与天宸国相互瓜分,一望无际的森林里是数不清的奇珍易宝和各种野兽。
她对王小晴说:“像我这样的人,天生就应该被其他人所不容,无论做得再好,再完美,他们看到的也只有我身上的缺点和不足。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要被牺牲和舍弃的,又有什么关心的必要?”
王小晴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既然生于这个时代,就必然是要做他人所不容之事。”她注意到饶致远的心情不大好,估计是之前陈拾打她的那一下让她心里不太舒服了。
“若陈拾真不打算回去了,你怎么办?”王小晴问起她来。
饶致远觉得他们一个二个的关心起这个问题来确实是没有必要,反正对于她来说无论去何方结局都是一样的。“他不回去就不回去吧,我也不是非要他回去。那位大人培养了他那么多年,如今却只能落得这样一番下场,不得不说还是挺可悲的。”
提起这个,饶致远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承池因为鼠患导致国内矛盾频发,尸横遍野。你们天宸国富足,不会想到我们是怎样在历史的不断试错中艰难的选择了这样一条世人所不能理解的道路。”
“天道也许根本就没有给人任何活路:修仙一辈子为他人劳碌,人财两寡;普通民众日日忧患灾祸上门,粮食始终不见富余。而女人,就成了这世道的牺牲品,没有足够的能力,没有足够的天赋,命好的做个富贵闲人,命不好的,就只能像我这样,为他人卖命。”
王小晴觉得人生不应该就此定格为悲剧,如果天道真的无情,它不会容许任何生物活着,生命生生不息,万物不离变化生长。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饶致远已经很悲观了,她觉得王小晴是没受过苦才会如此坚强。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看透了这俗世,人为生育钱财食物奔波劳碌,终其一生也只能获得平平淡淡,老辈们说平安是福,可她觉得,与其平安一世,倒不如就此毁灭于乱世,至少在后世铭记的时候,她会成为死亡名单上数千万流离失所的百姓中的一员,这样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王小晴试图再说:“人总有不同的活法,没必要拘泥于一种……”
“活法?哪种活法?”饶致远说,“这里男耕女织是常态,不符合时代的规则,就是没有价值的存在。很可惜,神并没有在这个时候确定半妖的活法,如果我继承的是强健的体魄和能够储存灵力的身体,哪怕是一项我的人生都会截然不同!但是……我是天生不幸的,没有强大,没有柔顺,没有乖巧,没有善良。我双手染血,我内心自卑,我嫉妒所有人,这样的我,还有什么拯救的必要?”
王小晴试图握住她的手,但饶致远始终不愿意这样。她越是试图用一颗真心去温暖他人,反倒越是让人觉得自己被刺伤。
两人沟通十分困难,王小晴觉得自己越是努力就越像是在仗势欺人,只能先退出去。
她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与饶致远的沟通失利让王小晴再次清楚的认识到了自己不善于沟通的缺点,虽然仗着亲和力超强的外表能够解决大部分的沟通问题,但本身并没有与不同的人接触太多,才会依然有这方面的困扰。
什么时候能让所有人都听她的话就好了,王小晴叹了一口气。
她抬头,看到堂堂蜀山掌门凌雁北正骑在水焉择的背上。“??你在干什么?”
凌雁北正和水焉择他们吵闹,一听到开门声就停下来了,尤其是在听到王小晴说出这句话后,他赶紧从水焉择的背上下来,规规矩矩的站好了。
水焉择啧了一声:“你之前不是叫的挺带劲的吗,我的好弟弟?”
凌雁北没再闹了,只对王小晴说:“没什么。对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准备草药吧,这样研制其他药水的时间就会变得充足一些。”
王小晴愣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太相信他会在此时此地,当着其他人的面说出这种话。
现在材料准备不是很充足,加上他说的太随便了,很多东西都会有变动。
不过联系到这么多年他一直为了能够飞升而努力准备,就算是事情发展到最后的关键冲刺也不是不行,便没有再说拒绝的话。“可以。”
陈默没做声,但他确实是表现的有点兴奋了,一直在原地小幅度的迈着步。
不过现在还是要先把商队送到目的地去,就算陈拾不闹,其他人也会闹起来。他们和那些游走江湖的侠客可不一样,需要保证旅行的稳妥和安全,最好不要出任何岔子。之前陈拾的罢工行为已经让他们非常不安了,如果这个队伍再出什么其他的麻烦,他们肯定会炸。
所以这个决定得到了商队成员的极力反对,虽然他们看起来只是边缘人物,但却是他们这个队伍的主体。
陈拾要拉着陈默,饶致远又无战斗力,商队成员希望自己能安全的回到承池肯定不会希望自己队伍中任何有战斗力的存在被分离队伍。
只要能回承池,一切都好说。
到达千里巷的日子还遥遥无期,但一些人已经有些心慌不安了,按照承池的传统,这是即将遭遇血光之灾的前兆。
大家一边呸掉那些坏的话,一边却还在忍不住的唉声叹气。多年来与妖兽战斗的经验让他们已经形成了自然而然的条件反射,而且大家也是知根知底的人,肯定会知道这种不详的感觉绝对不是一个人的突然感觉,肯定是他们之后肯定会遇到大麻烦。
凌雁北惊叹:“这帮人真迷信,比我还迷信。”
王小晴看了他一眼,道:“你少说两句。”
但是之后的几天,一切都很平静。周围都是祥和的环境。中秋节刚过,灯笼还没来得及撤下来,最后一晚的灯会节也许是为了等候那些未能在前几天及时团聚的夫妻,显得安静极了,在这样的环境里,仿佛时间的流速都变慢了。
饶致远看那些卖女孩子首饰的铺子,不敢靠近,她的眼睛望了又望,脚步却坚定的朝着远处挪动,就好像是在凝望远处不属于自己的风筝。
她觉得那应该是自己的风筝,但实际上却并不属于自己。她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身为奴仆,身为被人随意施舍才能活命的一个奴仆,不该试图走出笼子。
但外面的天那么好,光是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都会让混浊的口气离自己更远一些,又怎么会奢望自己回到以前的生活。
她憎恨母亲为什么不是人上人,但实际上她也确实承认,人上人没那么多,天子只有一个位置,如果没有人做人下人,那就没有人上人。
王小晴也在凝望这些首饰,她站在摊子前,听那商贩的花言巧语,眼里却一阵恍惚。
她真的需要吗?
“在看什么?”凌雁北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和她相处的机会,虽然弟子们盯得很紧不想让这个掌门表现得太过招摇,但他就是叛逆。“首饰啊……这个不错!”在王小晴还在看的时候,凌雁北就已经拿起了一个放在王小晴的手边比对起来。
借着旁边的灯笼,王小晴很清楚的看到了这个手环的制式和模样,是空间手环。她愣了一愣,看凌雁北真诚的模样,叹了一口气:“你知道的,我不信这个。”
“我知道嘛!”凌雁北撒娇,“这不是好看吗,有闪亮的珠珠,还有红绳穿着,多好看啊。我又没强迫你去信这个,你只当它是一个普通的首饰不救可以了?”
“……”王小晴还没想出反驳的话,凌雁北已经自作主张的给她戴了上去。她的手又细又嫩,细微的疤痕已经能够诠释她这几年的艰辛与痛苦。
凌雁北很心疼她,因为无法理解灵力,不相信自己的力量会导致灵力的流失,需要不断地锻炼强化体魄才能保证自己每天练功出来的成绩不会变成水漂。“还是这么瘦……唉”
“胖点好,”王小晴说,“打架有力气!”她挥了挥拳,恰好打了水焉择一下。
后者故意跳开一段距离,哀叫:“谋杀亲夫啊。”
凌雁北很快瞪圆眼睛了,“谁谋杀你了,你自己不长眼睛过来,关我家晴晴什么事?”
水焉择很不痛快,“这么快就护上了?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凌雁北紧追不舍,“晴晴就算不是我的也不会是你的,少在那里给自己贴金。”
水焉择笑了笑,但又很快的收了起来,他走过去,在半路被陈默拉回去。他凝望陈默,片刻之后又退开。
陈默的手还放在他的脖子后,被陈拾一撞与水焉择差点迎来了一个满怀。他实在是尴尬,另一只手扶着水焉择的肩膀,免得被其他人察觉到什么。
陈拾仔细盯了水焉择看了很久,他托着陈默的腰,说:“难怪我总是觉得哪里不对,你这发型,不就是承池国的流行款式吗?梳的这么干净,你在承池生活过很长时间?”
陈默看了水焉择一眼,不太明白陈拾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水焉择则是笑了一笑,抿了嘴才说:“没有,只是恰好喜欢这发型。”
一般妖族都不会喜欢把头发扎的这么紧,毕竟毛发被束缚的感觉还是不怎么舒服的。
如果为了遵循人间的规矩,大可以像虞青一样把头发梳成辫子。大概是魔有自己独特的力量,反正用灵力是编不出来那么潇洒的大辫子。
陈默伸手撩了撩水焉择鬓角处的头发,道:“其实还挺帅的。”
陈拾摸了摸下巴,“要是我有这张脸,我就光着。”
水焉择:“……喂?过分了啊。”
“过分什么?我只说我。”
水焉择坚持,“那我的脸臆想也不行。”
嘁,真以为自己有什么大本事呢,小白脸。
陈拾走开了,之后陈默和水焉择也随之分开。他似乎有话相对水焉择说,但近期外人太多,几乎没有独处的时间。
而且,水焉择近日的睡眠时间多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快要冬天的缘故。陈默想,自己也应该适时的学会独立成长起来,不要再那么依赖其他人,便也没有再去强求。
大概半个多月后,传说中的不详来了。他们行走在一片没有树的草地上,四周平整的像刚刚进入休牧期的草场。这样空旷到无掩护的环境里,偏偏面前这个诡异的人就这样直白的站在商队的前面,明摆着就是专门来这里守着他们的。
这人穿着一身黑袍,比身为魔族二把手的虞青还像魔族中人。袍子有些破破烂烂,下摆像是磨久了有很多撕裂的破洞,乍一看没带任何其他颜色的首饰,不抬起双手的时候以为他是光下突兀的黑影。
陈拾见此人抬起了手,他的身上几乎没有肉,皮肤薄薄的贴着骨头,像刚蹦出来的木乃伊。细到发指的手腕配一双长期劳作满是伤疤的手,无意中给这人增添了一分活人气。
凌雁北注意到,这男子的手上带着一串黑雾笼罩的紫光金铃,随着他抬手的动作,紫光金铃发出清脆嘈杂的声音。“那是什么?”
说完,男子便舞了起来,他有一头黑白相间的不柔顺的及腰长发,半遮着脸,露出满是胡须茬的下巴和咬牙切齿的嘴,偶尔亮出的眼神狰狞又疯狂。“还我妹妹的命来!”
本想出手的水焉择顿了一下,他这一愣神,陈默已经拔刀过去了。
黑衣男的动作似舞蹈又非舞蹈,陈默才逼近,就感觉周围温度下降了不少。他的手还握着刀,但感觉已经进入了金钟罩内,行动不太顺畅。
在无法看清攻击的时候,首先冲过来当靶子的陈默遭遇了紫光金铃所带来的黑气的袭击,被一拳打飞出去。
水焉择随即才上。
黑气遇正气,多了几声咆哮。水焉择连续几次挥砍,都不能将可以凝聚又散开的黑气彻底打散,他不由得将目光投注在了那边的黑衣男身上。
凌雁北开了天眼后也加入了战斗,他的佩剑还没修好,靠近剑柄的地方有缺口。
黑衣男不知用了什么法术,防御力很高,虽然攻击程度相比起迅猛且铁齿铜牙的鲛人来说简直是挠痒痒级别的存在,但若是不能尽快解决他,估计还有的受的。
凌雁北参战不过四五回合,就知道这八成是一场硬仗,当机立断的叫王小晴通知其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赶紧走,免得被误伤。
不服气的陈拾试图与王小晴争辩什么,被其他商队成员捂嘴拖走。一群人为了保命提着家伙往之前来的地方狂奔,生怕惹了黑衣男的注意一下子小命不保。
紫光金铃一响,攻击就来了,陈默能感觉到,但这个速度已经和朱黎的箭有的一拼了,根本无法反击,只能先想办法抵挡。
凌雁北视线受阻,他这次出门什么装备都没带齐,开的天眼顶多只能看见风刃,无法尽快查看出这个疯子的异常。他心里有气,挥砍手中剑格外用力,不多时虎口便有些震的发麻,他全然不顾,不甘落于下风的脚步拼尽全力的往中心范围冲,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绝。
水焉择按理说应该是最得心应手的一个,他实力最强,而且拥有灵力充沛的身体,不惧风刃伤害,但他却没有尽全力。
黑衣男感觉到水焉择身上有极强的煞气,单纯的防御似乎对这个龙族出身的男子没什么作用。他眼神一凛,在挥动衣袖狂舞的同时感觉到一股相反的力量正在将他剥离中心,忍不住的加剧了衣袖的舞动,妄图让黑气吞噬水焉择。
他每舞一下,心脏就像是被一把手狠狠的捏了一下。紫光金铃消耗阳元,越是拼命杀人他就会老的越快,直到最后成为一具活着的僵尸。
可怜,他才二十一岁,就已经变得和七八十岁的老人差不多了。如果妹妹没有捡到这该死的紫光金铃,那么他还是那个深山里老实敦厚的樵夫,不会变成现在恐怖可憎的模样。
在走神期间,水焉择已经与他近在咫尺。他似乎是想透过这个枯槁男子的外表看清他的本质,冷声质问:“你是谁?”
男子愣了一愣,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梅郎中……”念完,如临大敌的挥动手指将水焉择赶到远处,咆哮一般的喝道:“滚啊!”
陈默有点不明白水焉择为什么要这么急切的知道对方的名字,望了望。凌雁北倒是心里有底,知道水焉择的目的,不过没出声。
世界上有种神器能无差别复制一个人,有了这种宝贝,就能将自己的仇人彻底替换,让真正的人被猜忌被怀疑,最后郁郁而终,达到以影子杀本体的效果。
而凌雁北很清楚的记得,这个武器的名字叫做换影瓶。据说瓶子里装着一种灵气丰富的土壤,只需要放入一点仇人的头发,就能完美的复制出一个只听第一眼见到的人的傀儡。
不过很明显,眼前这个名叫梅郎中的人不属于被制造出来的。
凌雁北喊:“这东西消耗你的阳元,相当于你余生都要在各种各样的病痛折磨下度过,就算是这样你还要坚持害人吗!”
梅郎中道:“妹妹夭折,家中已无兄弟亲人!老天待我不公,万物阻我,不死便不休!”说完,又一道大力打去。
凌雁北没接住,以流星的姿态飞出几百米远,掉在地上发出高亢的吐血声。
水焉择手中蓄力,已经不打算手下留情了。他眯了眯眼,看梅郎中两手一挥,从地里拉出两具不知道驾鹤西去多少年的老祖宗,朝着自己甩了过来。
“……!”虽然侮辱死者不太好,但这是凡人的老祖宗又不是他的,侮辱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不过水焉择还是闪了一下,老祖宗归西已经有些年头了,味道不太好闻,出于礼貌,也出于不太想让自己的身上沾染上那些味道,水焉择压住了想把他们一脚踢飞的冲动。
陈默找凌雁北去了,他肉体凡胎,不比他们这些妖修抗造。更何况又是蜀山掌门,没了整个山门都要出来找人算账,麻烦得很。凌雁北伤势不轻,被陈默扶起来的时候只知道哼哼。
这时陈默又想起自己的师兄来,朱黎之前是练暗器的,后来才因为误伤了他才换了武器。如果有朱黎的话,这个不会难打。
梅郎中还在舞,他大概是厌烦了拖延战术带来的副作用,这些人可以熬,但他已经不希望自己在这里就倒下,手指一挥,口里念出喑哑怪调。
不多时,数百具老祖宗从地里钻出,强烈的气味熏的人睁不开眼睛。
水焉择被惊吓得连连后退,仔细看那些老祖宗有的身上还挂着肉,实在是看的叫人吃不下饭。
陈默问凌雁北:“能动不?”
凌雁北艰难的摇了摇头,他感觉自己的尾椎骨裂开了,一动背就疼得不行。
见此,凌雁北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水焉择,又问凌雁北:“那我先给你输一点灵力?”
“别管我了,”凌雁北摇头,他呲了呲牙,逼迫自己站起来,且不要人扶。“你去帮他,剩下的我来对付。”
“……”陈默抓了他的手,能感觉到凌雁北确实是有点被伤到了。
凌雁北坚持不要他,说了一些伤人的话,好不容易才将陈默赶走。
他凝望那一群老祖宗,自嘲的望向天空。这老天可真贼,硬是不让他活是吧?
正好他也活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