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付粥靠着栏杆,仰头看地铁线路提示图上的小红点。
陶进缨在旁边接电话,侧脸罕见地显得有点倦。
“嗯,没事,你别和嫂子她们说。”
付粥把手踹到外套兜里,摸到一个硬邦邦东西。是打火机。
他抓着打火机在兜里翻跟头,连手带人都有点躁。
“还有几站就到,你先点菜吧。嗯,好。”
陶进缨挂了电话,扭头拿眼睛找他,一眼就发现他在兜里鼓捣的手。
他朝付粥又靠近了些,隔着衣服抓住他的手。
付粥浑身一抖,下意识抬眼向四周看。好在他们站在连接带的拐角处,周围的乘客也都低着头玩手机,没人注意他们。
“你干嘛?”付粥低声问。
“你是不是想抽烟?”陶进缨整个人弯过来,把付粥笼在夹角里。
付粥看见他细长的脖子和一小截锁骨,把手从兜里拿出来,反抓住他。
“有点儿,但是可以控制。”
陶进缨就笑,“身上没带?”
“没带啊,”付粥抓着他的手去右边衣兜拍了拍,“你看,啥都没有。”
付粥一偏头,看见自己映在门玻璃上,表情像是好不容易考及格的学生似的。骄傲,但还有点儿小委屈。
“不好控制啊陶医生,”他扭回头来,看着陶进缨笑,“要么你给我唱唱歌吧,转移注意力。”
陶进缨挑眉,嘴张开一半,又无奈地合上,用气声说,“你没事儿吧?”
“哦——原来我们陶博士也不是样样精通啊,没参加校园十大歌手?”付粥咧着嘴笑,拖着调子,把陶进缨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
两个人贴得很近。但因为车厢里站满了人,这种近显得很普通。
付粥感受到陶进缨的鼻息,顺着他的侧脸转进他衣领里,弄得脖子痒痒的。
咚咚——他好像还听到了陶进缨的心跳声,透过他胸膛的温度跃动着。
陶进缨在他耳边低笑。
“人太多了,晚上回家给你唱,配乐的那种。”
付粥脊背猛地一烧。
家……?
太,太他妈的快了。
这两天的浓度,冲到杯子里三天三夜都冲不淡。
他心里一动,想象陶进缨抱着一把吉他唱歌的样子。这个人——
光是在他眼睛里看到自己就足够让人激动了。付粥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地铁突然左右猛地晃了一下。陶进缨朝他倒过来,下一秒又快速伸出手臂抓住付粥脑后的扶手杆。
付粥看见他眼下微微的一层青色。心想,他昨天一晚上没睡。
“过来,”待地铁平稳,付粥伸手把人拉到自己肩膀上靠着,“睡会儿。”
陶进缨闭上眼,顺从地半倚着他。
付粥也把眼睛闭上。周围可能投来的异样眼光,他都一律屏蔽掉。
******
带你去见“二号目击者”。
从袁鞍店里出来,陶进缨这么和他说。
上次隔着玻璃窗见过一次,倒是没什么印象了,就记得挺漂亮的姑娘。这回近距离见真人,付粥倒是有点懵了。
漂亮是真漂亮。就是,他怎么记得这姑娘不长这样啊?上回见,好像是瘦长的脸膛,眉毛和眼型也是瘦长,特别有古风。这回……
“您就是付老师啊!您好您好,我叫季兰。”
季兰眨巴着她华丽的大双眼皮,抓住付粥的手上下晃了晃。
付粥眯着眼,仔细进行人脸识别工作。
眼前这姑娘眼睛又大又花哨,涂着一层厚厚的亮片。那眼睫毛也不像是真的,长得过于强壮了。嘴唇是接近泥土的棕色,也挺,怪的。
他大概知道,这好像是最近比较流行的辣妹风格——是叫这名儿吧?
“客气客气,叫哥就行。”付粥冲季兰笑了笑,给陶进缨递了个眼神。
陶进缨在前面领头往饭店二楼走,见他一脸困惑,给他解释,“你慢慢就习惯了,她每天都长得不太一样。”
闻言,季兰冲他吐吐舌头,“我做美妆自媒体呢,所以习惯带浓妆啦。”
付粥狐疑地看她一眼,点点头。心说下回再见不好说能不能认得出来,现在这美妆博主真的有几把刷子。
三个人走到二楼,一眼就看见有个人在“阿勒山”包间门口转悠。
“余高扬?”付粥叫了一声,几个人走到近前。
“嘿,你们请客的人怎么来得这么慢,我都饿死了。”见他们来,余高扬吊着嗓子喊,转头又拍了拍陶进缨的肩膀。
“小陶,你怎么样?有人找你麻烦没?”
刚才在路上,付粥和他说约了余高扬一起吃饭。他圈子广,人脉厚,说不定能帮上忙。陶进缨知道余高扬也了解事情经过了,也没犹豫,“倒是没什么,就是现在不能回学校,手头的事都停了。”
“嗯,问题不大,咱待会儿理一理,办法肯定有。”
说完,发现付粥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怎么着我的粥?几日不见如隔三秋?”
“陪你爸应酬去了?”付粥拧着眉毛问。
余高扬顺着他的视线低头,顺手抻了抻剪裁良好的西服外套,闷骚的酒红色套在他肌肉发达的身架上,着实是,有点不忍细看。
“没有啊,这不才饭点儿吗?”
旁边突然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余高扬这才发现搁这俩身后还站着一姑娘。如花似玉的姑娘。
季兰捂着嘴笑,一脸欲言又止。
“诶?怎么这儿还藏着个美女妹妹啊?”余高扬脸色整个亮起来。
“您是付老师朋友吧?我是缨子哥的妹妹,季兰。”辣妹季兰又是率先伸出手去,和余高扬打了个招呼。
“好好好,是,我是付老师的BF,余高扬,你上高中没有啊?”
季兰两个眼睛圆圆地睁大,往陶进缨那边瞟了一眼,“B……BF?您是说,男,朋友?”
余高扬愣了一下,干笑一声,摆手道:“不,不是,best friend啊,不是那个BF……”
说完看见付粥和陶进缨正抱着胳膊盯着他,立马一个哆嗦,又解释:
“嗐,我最近不是练习口语么,说上瘾了……”
“你突然练什么口语?”
“阿瑞斯这不是打算办出海业务么,老头子让我去干,我这ABC都快忘了,这几天练得气都喘不过来。”
付粥叹了口气,把人往屋里赶,“行了行了,快坐吧,站了半天了。”
几个人进了包间坐下,季兰主动坐到余高扬旁边,又戳了戳他:
“扬哥,我看过你直播。”
余高扬本来有点拘束,听这话,眼睛里又燃起了小火苗。
“是吗!诶,你关注我了?”
“那倒没有,就是经常会刷到,主要你播的全是高强度有氧,我跟不上。”
余高扬一愣,“哦,这么回事儿。看来我得开发点儿新内容啊……”
他拄着脑袋想了几秒,一拍大腿,“这么着吧,我们公司签了几位国际级别的瑜伽大师,要么请他们来开个课?”
季兰哈哈笑道,“好啊!扬哥你听我的,保准女粉翻一番。”
两个人在一边叽叽喳喳唠上了,付粥和陶进缨对视一眼,无奈地笑。
季兰来的早,大概点了几样菜,三个人又各自加了些。
“这么说,当时小陶是英雄救美啊!”余高扬眉飞色舞,朝陶进缨竖大拇指。
“可说呢,那帮人那时候老烦缨子哥,苍蝇似的。见他不理,又来缠我,我也就是那时候发育不良,不然也跟着揍他们一顿。”
季兰朝空中挥了挥拳头,嘴撅得老高。
陶进缨扶额,冲付粥小声说,“这两个人挺搭的。”
付粥点点头,清了下嗓子,拿指节敲了敲中间的玻璃转盘。
“那什么,既然季兰把当时的情况都大概说了一下,咱们就从头到尾理一下,看怎么解决这件事。”
说到这儿,又扭头看了眼陶进缨,补充说:
“咱们的诉求有这么几方面:学校这边,把事情解释清楚,拒绝不明不白的道歉;舆论这边,控制恶意的揣测,避免不必要的网络暴力;对于发邮件的人,和他当面谈判。”
这是他和陶进缨昨天晚上讨论的结果,也是陶进缨已经想好的解决办法。
只不过,在他去找他之前,陶进缨一直打算自己搞定这些事。
陶进缨点头,冲季兰和余高扬说,“第一层最简单,我会请摄影师袁大哥和小兰录个声明,然后整理一份自述。袁大哥那有更多底片,相信作为物证也够了。”
几个人都凝住神色,点点头。
“第三层是这样。照片最左边的人叫于智,上个月底,他给我打过一次电话,说他来市里找工作,问我借钱周转。我给他转了两千,一周后,他又打了一次,还是借钱,我没回复。直到上周,他发短信给我——”
陶进缨把手机短信的界面调出来,放到桌子中间。
余高扬和季兰凑过去看,短信很简短,一共七个字:
陶晋英,你别后悔。
不说这写了错别字吧,这口吻怎么,多少有点中二呢?
“所以我推测发邮件的人就是于智,或者至少和他有关系。”陶进缨接着说。
余高扬眉头皱在一起,“这于智就是要钱未果,然后勒索?”
季兰也问,“缨子哥,我记得你和于智没什么大怨大仇啊,他小时候不是挺怂的一个么,怎么也敢干这种事儿?”
付粥看向陶进缨,见他脸又绷起来,装上那层强行“平静”的壳子。
“于智不是敢弄这么大阵仗的人。应该还有隐情。我打算明天约他出来,当面问。”陶进缨淡淡道。
“嗯,我大概明白了。”余高扬撑着下巴,略一思考,“舆论这事儿,我知道该怎么弄。我找几个大平台的朋友控一控。”
付粥补充道,“我们这几天也试着联系学术圈、高校圈的几个正面KOL出来声援一下,除了张教授,再找几位中立一点儿的。”
“唉对,最好能把话题引到宏大主题上去,比如谈谈青少年教育啊,城乡差距啊什么的……你放心小陶,你这几天就别刷新闻了,过一过断网生活,网民都很健忘的,tomorrow is another day。”
“哇,”季兰在旁边托着腮看余高扬,眼睛呼啦啦闪,“扬哥你真靠谱啊!”
陶进缨也笑,“我知道了高扬哥,那就麻烦你了。”
余高扬给夸得脖子一红,摆手道,“小问题,小问题,咱付老师的best friend也不能太次嘛。”
说话间,服务员敲门进来,推来一车菜。
余高扬吆喝道,“来,既然咱思路清晰,赶快填填肚子,人是铁饭是钢呢。”
三个人都笑,付粥伸手到桌子底下,搭在陶进缨腿上。
陶进缨扭头看他,清清淡淡的眼睛里落了一层浅浅的红雾,像日出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