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闵围困襄国一直到次年二月,久攻不下,石祗危急,为减锋芒,只能下诏去皇帝之号,称赵王,一面遣太尉张举求救于燕国,称若燕国发兵,愿将国玺送上,一面遣中军将军张春乞师于姚弋仲。
姚弋仲心念石氏之恩,遣其子姚襄率骑二万八千救赵,并诫之道:“冉闵弃仁背义,屠灭石氏。我受人厚遇,当为其复仇,如今老病不能自行。汝才十倍于冉闵,若不将其擒来,不必来见我!”
他听闻石祗求救于燕国,亦遣使一同请兵于燕国。
慕容儁感念姚弋仲忠义,遣御难将军悦力绾率军三万与之会师。
冉闵国内之乱尚未平息,不想慕容儁此时又在襄国插一脚,他遣大司马从事中郎常炜出使燕国,声称传国玉玺在邺城,教慕容儁莫受了石祗蒙骗。
如此,事情变得复杂。
传国玉玺据传是秦代丞相李斯奉始皇帝之命以和氏璧制成,乃皇权神授之信物。秦以后,历代帝王皆以得传国玉玺为符应。
慕容儁何以会派悦力绾率军前去与姚襄会师解救石祗,只是因为感念姚弋仲忠义吗?当然不是!他和姚弋仲又没什么交情,他派兵是因为清楚地知道传国玉玺在争夺中原之际于燕国而言是何等分量!
慕容儁命封裕代他诘问常炜:“冉闵,石氏养息,而今负恩作逆,何敢僭称大号?”
常炜道:“汤放桀,武王伐纣,以兴商周之业,曹孟德养于宦官,莫知所出,卒立魏氏之基。若非天命,安能成功!推此而言,燕王何必有此一问?”
封裕道:“人言冉闵初立,以金铸为己像,以卜成败,而像不成,可有此事?”
常炜否认:“某不曾闻。”
封裕笑言:“南来者皆如此说,何必隐之?”
常炜道:“奸伪之人欲矫天命以惑人者,多假符瑞以自重其名,我朝魏主握符玺,据中州,受命何疑,何必反真为伪,取决于金像之成否?”
封裕不再和他磨牙,直白问:“传国玉玺果真在冉闵手中?”
常炜道:“正在邺城”。
“可是张举说在襄国。”
常炜捋胡一笑,“杀胡之日,在邺城者殆无孑遗,便是有侥幸留命者,皆潜伏沟壑之中,这些人怎么会知道传国玉玺在哪里?如今为了求救兵,自然什么妄诞之辞都编造得出来,何况是一传国玉玺!”
一面是常炜淡然自若,一面是张举舌灿莲花,慕容儁陷入犹疑。虑及冉闵其人颇善蛰伏,常炜的淡然在慕容儁眼中无疑成了诸葛亮的空城计,他仍觉张举之言为真,便令封裕几番试探。常炜成竹在胸,封裕派来的人便是以性命相威也死生不惧。几番下来,慕容儁心中起疑,索性将常炜囚在了龙城,率亲信返回了蓟城。传国玉玺他势在必得,至于是在襄国还是在邺城,等他拿下襄国便知道了。
三月,姚襄及汝阴王琨各带兵救襄国之围,冉闵大军败还,他欲亲自出征,卫将军王泰谏以乱军四起,为妨腹背受敌,劝他固城自守,静待时机。
冉闵沉默,连年征战,四方不休,当年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已被风雨吹打满身疲惫,他将要下令止兵,道士法饶进言:“陛下围襄国经年,却无尺寸之功,今贼至,又避而不击,岂非击打士气,将来何以统帅千军!某观天象,正逢太白入昴,当杀胡王,百战百克,天机不可失啊!”
冉闵皇帝做久了,倒也未必就迷信了,实在是法饶有一句话说到了他心坎上,围困襄国至今,他一无所成,高傲如冉闵,岂能就这般退城自守?他当即拍案,,“既有此言,朕亲征此战,敢祸乱军心者斩!”
王泰不敢再阻,只得随其出征,与姚襄、汝阴王琨等一场混战。
不出意外,以冉闵之能和大军之众,此战当不落于下乘的,偏生他未料到燕国此时来插了一脚。
当时燕国领兵的大将是悦力绾,悦力绾久在军阵,足智多谋,深知此来慕容儁是有意令他谋夺传国玉玺的,这晋人与羯胡混战,他只坐收其成便是。于是命人四散骑卒,曳柴扬尘,鼓噪声势,冉魏大军望之以为襄国救兵云集而来,纷纷忧惧溃逃。
姚襄、石祗、汝阴王琨、悦力绾各率大军四面围击冉魏大军,冉闵大败,兵马死伤十余万,被数十亲信掩护一路逃往邺城。
姚襄多日奔袭而来,在歼灭大军后未曾停歇,率众一路击杀而至,他下令:“生擒冉闵!”
冉闵与数十亲卫皆被冲散,乱军中,姚襄副将冲袭而至,冉闵行踪眼见要泄露,一名机灵的亲卫冲上来甩手一鞭子,将他打翻在地喝骂:“你这糊涂兵!陛下都往西跑了,我们还追什么,还不快去逃命!”
几人蜂拥奔逃而去,那副将立即调转马头往西追去。
逢此大败,国内皆传冉闵已死,各地纷纷反叛,投降石祗,降胡栗特□□擒大单于冉胤降石祗,石祗杀冉胤。
冉闵秘密返回邺城,祭天辟谣,并将法饶肢解而死,念及之前韦謏之言,悔不听之,令降胡有机作乱,还生生将爱子冉胤折了进去,他下诏追赠韦謏大司徒。
姚襄一路追击,未得冉闵,只得退还滠头,对于他未能擒获冉闵之事,姚弋仲大怒,下令将其杖责一百。
晖华殿中,铜漏滴答,榻上之人胸襟半敞靠在眠枕,刚结束一场云雨。
仇氏换了薄衫,微红着脸庞复靠在那人胸前,温言道:“陛下连日出征,想是疲乏,妾给您通通头。”
石闵慢慢睁开眼睛,望着身前那张酷似故人的娇柔面庞,动作和柔地捏了捏仇氏的面庞,任她解了自己的束发,舒服的靠在美人身前任她揉捏着头颈。
仇氏粉面含情,甚会解语,声线婉转不轻不慢地与他说着话,冉闵掌心扶在她纤细腰间,嗅着那玉兰馨香埋首进仇氏怀中。
宫室旖旎,罗帐生香,正是情浓时刻,皇后董氏直闯寝殿,打破了此刻静好。
自冉闵归邺城,便日日宿于晖华殿仇昭仪处,董氏身为皇后,却连日不见君王,她痛失爱子冉胤,正是肠断之时,从始至终竟未得夫君一句安慰,她苦等冉闵不至,便托着病体前来求见,不想一小小宦者竟敢将她拒之门外,如此有几人能忍得?董氏怒而闯宫,一路行来见经雷火后重新修缮的晖华殿更胜以往繁华不说,还撞见结发夫君与妃妾如此缠绵场景,一时怒极。
仇氏慌乱穿了衣衫下榻请罪,董氏一巴掌抽在仇氏脸上,怒喝:“没心肝的东西,皇子大丧之时,何敢献媚邀宠?”她嫉恨仇氏已久,冉闵早先便将她养在外室,日夜流连常不返家,一登基便紧接着将这女人纳入宫中,此刻竟还与她缠绵难分,董氏当下便是一场发作。
冉闵不紧不慢系着衣带,在看到仇氏脸上的伤痕时,沉下了脸色,“皇后,你失礼了。”
董氏涕泣,“妾确实失礼,妾与陛下结发十几年,纵陛下何等风流,妾也未尝敢生妒忌之心,可如今我儿新丧,仇昭仪便不顾陛下失子之痛与战阵辛劳,一心媚好,令陛下淘坏身子,妾为妻、为母,如何忍得?”
她愈说愈心碎,只恨不得随冉胤一起去了,仇氏跪在殿中哭喊着冤枉,一妻一妾皆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冉闵却没有心情去听,他闭着眼睛,声音低沉而不怒自威:“够了!全都给朕出去!”
仇氏不敢再啜泣,董氏饶是忍悲含恨之时,也不敢再忤逆他,转身扬长而去。
夜间,殿门轻启,仇氏终是入了内殿,她手持羹汤跪于案前服侍石闵,想起白日之事,心中仍有几分委屈。
石闵搁下朱笔,叹一口气,望见她眼角与腮上红肿,伸出修长五指轻轻抚摸,低声问:“还疼吗?”
他目中迷离,动作撩人,微微吐气便有几分暧昧,仇氏抿抿唇,心中抑制不住委屈,娇柔眼角又有几滴泪下。
冉闵手一顿,望着仇氏的眼睛意味不明,片刻袖手便起身向外走去。
“陛下!”仇氏情急抱住他的双腿,美眸皆是混乱。自那年邺城街头与他偶遇,她心里便再放不下旁人,即便为他外室,亦是心甘情愿。他虽常阴晴不定,待她却是缠绵情浓,何有此时不耐过?
冉闵没心情再去看那双形似而神不似的眼睛,拨开仇氏就离了晖华殿。
他想起那个女人,不管被他逼到何等境地,都只会昂首、冷锐、不屈地直视着他,就那样盈着满眶热泪,倔强地不肯落下,教人气也不是,怜也不是,她从不会这般琉璃易碎,动辄泪滴。
旁人不管生得多么相像,终究不是她。这多年自骗,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索然无味。
她不知道,其实在面对他时,她不需要如同一只戒备的刺猬,时刻竖着锥刺自卫,她只需予他一点点柔意和软,只要一点点,就足够令他心防顿破。便是这江山,只要她开口,他也未必不会摘了送给石世。
很多时候他都在想,倘当初,她肯放下高傲,他们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答案是否定的。
最初引他注目的,不就是那个狡黠、神秘,又有一身铮铮傲骨的女子吗?
她也确实求他了,以一种生冷的、意外的、折辱他也折辱自己的方式,最终惹得他勃然大怒,一指捏碎了她所有傲骨和希望。
前番胜利后,石祗士气大增,使其大将刘显率众七万攻邺城。
冉闵闻讯,召王泰共谋,王泰因冉闵之前不听其言而致大败,心内愤然,以病推辞。冉闵心生不悦,后有人告发王泰反叛,冉闵夷王泰三族。他亲自率众迎战,大破刘显大军,一路追奔至阳平,斩首三万余级。
刘显大惧,秘密遣使向冉闵请降,并献计欲杀石祗以求投效,冉闵乃放其归。
刘显返还襄国,杀石祗及其文武十余人,传其首级于邺城。冉闵焚石祗首级于通衢,拜刘显为上大将军、大单于、冀州牧。
占据襄国野心膨胀的刘显早已忘了自己当初是如何在冉闵手下死里逃生,秋七月,他再次兴兵攻邺城,欲灭冉魏谋夺中原天下。历经战火权谋的冉闵如何还会惧一刘显?他亲自出兵与刘显大战,刘显败退,后于襄国称帝。
赵魏易政纷乱之际,中原各地割据。段龛东据广固,称齐王。符洪死后,其子符健西夺关中,问民疾苦,宽重税,弛宫禁,悉除赵苛政,于永和八年正月即皇帝位,建国号秦。
而在北方,慕容儁占领冀州后,继续攻略幽州地界,与冉魏展开争夺。
慕容恪奉命南下攻中山,冉魏中山太守侯龛闭城拒守,诸将皆进言慕容恪出劲兵强攻侯龛,慕容恪不允。他留慕容彪围城侯龛,自己一路率军南进到了常山,将常山太守李邽打了个措手不及。一连数日,慕容恪大军囤军九门,李邽无路可走,举全郡降。
慕容恪即率李邽等回兵围困中山,常山既失,中山腹背受敌,已是燕国囊中之物,侯龛不得已城献出降。慕容恪不费吹灰之力,连克两郡,他就势进入中山,上书慕容儁请以北平太守孙兴为中山太守。孙兴善理庶政,抚慰民众,使中山局势渐渐得以安定。
此时,悦力绾正回军龙城。襄国之围后,石祗被杀,刘显称帝,倘传国玉玺在襄国,刘显焉能不昭告天下?悦力绾自襄国返还将其据实告知慕容儁,慕容儁乃杀张举,释常炜。
次年春,冉闵攻取襄国,杀刘显,焚宫室,石季龙一脉仅存的汝阴王琨带领妻儿南渡江左,投降晋室,晋室斩汝阳王琨于建康市,石氏血脉至此尽数断绝。
随着慕容恪攻占中山,燕国图据河北已势不可挡,而冉闵在摘取襄国后,更欲进一步图并幽州,两路大军终于河北相遇,燕魏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