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第一缕晨光洒在教堂的红色屋顶上,一群白鸽盘旋着,向远方滑去。
这里是东澜市的老城厢,斑驳的红砖墙与青灰瓦在林立的高楼间显得格外低矮。
一只蝴蝶不知从何处飘来,灰白的翅膀仿佛烧尽的纸钱,被城市的热浪裹挟着起起落落。
最终,停在一栋老式居民楼的窗台上,翅膀轻颤。
窗内,韩沛真从噩梦中惊醒。
睡衣已被汗水浸透,心脏的跳动如擂鼓一般。
初夏的闷热提前造访,她望着斑驳的天花板,任凭紊乱的呼吸慢慢平复。
良久,一声清脆的叮咚声打破死寂,荧幕亮起,她回过神来,摸索着床头的手机。
是一条提示手机余额不足的短信。
她解锁手机,打开微信充值,回到聊天界面,手指停在置顶的对话框,点进去:
“早上好啊,轩。”
发送。
满屏的绿条有点刺眼。
她按灭屏幕,起身走向衣柜。推开房门时,电视机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妈妈在看着晨间新闻。
洗漱完毕,她擦着半干的头发走向餐桌。
爸爸已将早餐摆好。
“周末还起这么早?”
“嗯,待会去医院。”
“身体不舒服?”爸爸的语气里带着关切。
“不是。”韩沛真摇头,“去帮李叔拿体检报告,顺便去他那练练字。”
“下午呢?”
她抿了口牛奶:“约了小桃逛街。”
妈妈从茶几上拿起一只苹果:“晚上回来吃饭吗?”
“看情况吧。”
这时,电视里突然插播一条新闻,韩沛真转头望向屏幕:
“昨晚9时18分,江元市西湖路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一辆白色本田轿车在西湖路商业街连续冲撞行人,造成多人受伤。
据目击证人描述,肇事车辆在商业街一带疑似失控,连续撞倒多名路人后仍在高速行驶。事故造成5人受伤,其中2人重伤,伤者已被紧急送往江元市第一人民医院。
驾驶员郑某已被控制。现场检测显示,其血液中乙醇含量远超法定标准,涉嫌醉驾。
事故调查及后续处理工作正在进行。”
“作孽啊。”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韩沛真。
她接过苹果,咬了一口。
“早点回家。”爸爸神色凝重,“最近别往人多的地方去。”
“爸,那都是小概率事件啦。”韩沛真看着父亲一脸严肃,忍不住笑出声。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爸爸眉头紧锁,“现在社会上戾气重,谁也说不准。”
“知道啦。”她伸手轻轻抚平父亲眉间的“井”字,“遇到这种事我跑得比谁都快。”
早餐过后,韩沛真准备出门,却听见妈妈在阳台上喊道:
“哎,这里怎么有只喜鹊。”
韩沛真回头笑道:“或许今天会有好事发生吧。”
爸爸点了点头,道:“路上小心。”
“知道啦。”
她捋了下刘海,下了楼,六月的风吹在身上有些湿腻。
*
阳光炙烤着街道。
从医院出来,医生的话还回响在耳边,韩沛真准备去水果店挑些应季水果,带给李叔。
水果店就在去往李叔书法工作室的必经之路上,紧邻着一处繁忙的居民小区入口。
空气中弥漫着水果的甜香,摊位上的果实在阳光下闪着饱满的光泽。
“杀人了!杀人了!”
人群中突然爆发一声尖叫,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扔下一颗重磅炸弹。
韩沛真猛地回头,只见不远处的人群如同被惊散的鸽子,慌不择路地朝四面八方奔逃。
慌乱中,她看清了让所有人惊恐的源头——
一个瘦削的年轻男子正挥舞着染血的短刀,刀锋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刺骨的寒光。
他的脚边,几个路人躺在血泊中,生死未知。
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本能地想要随着人潮后退。
但在转身的瞬间,余光扫到一个令她揪心的画面——
一个轮椅女孩正在人群的缝隙中挣扎,她拼命转动轮椅,却被推搡的人群撞得东倒西歪。
不能丢下她!
韩沛真试图逆流而上,但汹涌的人潮像洪水般将她推向后方。
等她终于挤出一条通路,却看见轮椅已经侧翻在地,轮子还在空中徒劳地转动。
女孩摔在地上,捂着手臂,脸上写满了恐惧。
歹徒提着滴血的刀,面无表情地一步步逼近,仿佛在逼近一只困兽。
“求求你……不要……”女孩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绝望的哭腔。
四周的商铺纷纷落锁,街道上只剩下刺眼的阳光和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不要强出头。”韩沛真对自己说,可双手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眼看歹徒的刀尖离女孩越来越近,凄厉的尖叫划破天际。
她感觉心脏快要爆炸,血液在耳膜里轰鸣。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
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抓起摊位上的苹果,瞄准歹徒的后脑勺狠狠砸去。
“砰!”
歹徒纹丝不动。
她咬紧牙关,继续抓起香蕉、葡萄轮番投掷。
只要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她有信心凭借自己的短跑速度逃脱。
最后,她双手抱起一个布满尖刺的榴莲,用尽全身力气砸向歹徒的小腿。
这一下终于奏效。
“有种冲我来啊!”她扯着嗓子大喊,浑身却止不住地颤抖。
歹徒转身,眼神阴鸷,朝她步步紧逼。
韩沛真心跳陡然加速,本能地想躲进路边的水果店,却发现店门紧锁。
玻璃橱窗映出她苍白的脸色,像极了待宰的羔羊。
六月的夜晚突然寒气逼人,她只觉得血液都在凝固。脑海中闪过无数可怕的新闻画面,双腿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转身逃跑。
却猛地撞进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她慌乱后退,一双稳健的手及时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这样逞能很危险啊。”
头顶传来温润的男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轻柔的力道就把她转到了身后。
“接下来交给我。”
那声音沉稳有力。
她刚要开口,就看见歹徒狰狞着脸朝这边扑来,寒光闪闪的刀尖直指面前的男人。
“小心!”
她失声尖叫。
那人却纹丝不动,只是轻描淡写地抬脚,挑起路边摊上的一根甘蔗。
甘蔗头破空而至,狠狠抽在歹徒脸上。
趁其失神,甘蔗尾部精准扫中裆部。
歹徒吃痛弯腰,却见那人已经旋身而起。
修长的腿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只听“砰”的一声,歹徒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摔在路边。
带血的短刀叮当落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三秒。
韩沛真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屏着呼吸。
“快报警,叫救护车。”那人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尘,转身对她说。
阳光下,韩沛真这才看清救命恩人的样子:一头微卷的黑发,白皙的肤色,眼神中带着几分不羁。
“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跨上一辆电瓶车。
“等等。”韩沛真如梦初醒。
这声音怎么这样熟悉?
等反应过来时,那人已消失在街角,只留下她怔怔地望着那个方向,若有所思。
*
那人骑着电瓶车停在五星级酒店门前。
摘下头盔时,迎面扑来一股凉气。大堂内人声鼎沸,一条红底金字的横幅格外醒目:
“功夫巨星田武最新电影《功夫外公》演员招募会”
排队三小时,终于轮到他。
面试室里,三个面试官正襟危坐——中间是个端庄的职业女性,左边是个眼神锐利的秃顶中年人,右边则是个留着偏分刘海的年轻男子。
“陈英杰先生,”年轻男子操着一口不伦不类的港式普通话,“请问有表演经验吗?”
陈英杰摇头。
秃顶男子瞥了眼简历,用钢笔敲击太阳穴,语气里透着疲惫:“高中学历?”
“演戏还要看文凭?”陈英杰挺直腰板,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服。
女面试官微笑着打圆场:“我们更注重实力和态度。不如展示下你的才艺?”
陈英杰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一套长拳行云流水般打出,拳风呼啸,步法轻盈。
“咦?”女面试官翻看简历,“你学过武术吗?”
陈英杰嘿嘿一笑:“看电影学的。”
“还有其他特长吗?”年轻男子追问。
“模仿还行。”
“那就来几个经典角色。”
陈英杰眼神一变,瞬间化身周星驰:“做人如果没梦想,同咸鱼有咩分别?”语气神态惟妙惟肖。
“周润发!”
他立刻切换,目光坚毅:“我等了三年,就系要等一个机会,我要争一口气!”
连续几个模仿都让面试官连连点头。最后当被要求模仿成龙时,陈英杰突然装出醉态,身形摇晃。
“将进酒,杯莫停。”他歪歪扭扭地念着,醉拳架势信手拈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一个踉跄,他故意栽倒在地。
面试官们正要惊呼,却见他突然弹起:“天生我材必有用!”一连串翻腾,轻盈落在面试桌上。
“人生得意须尽欢!”他咧嘴一笑,目光灼灼地看着面试官们。
“了不起!”女面试官由衷赞叹。
港普男点头:“回去等通知吧。”
陈英杰满心欢喜地走出酒店,看见工作人员正在收拾横幅。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期待已久的号码:“看来成功的希望很大呀!”
电话那头却沉默了几秒:“阿杰……不好了。”
“怎么了?”
“你……没看新闻吗?”对面的声音沉重,“田武……去世了。”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将陈英杰打入谷底:“究竟怎么搞的?”
“说起来也稀奇,是在路上被流星砸死了!”
“你骗我呢吧?”
“不信你看手机,新闻已经出来了。”
他当即挂断手机,打开软件,映入眼帘的头版头条写着:
功夫巨星田武遇天外横祸离世
6月5日讯著名功夫影星田武先生今晨8时许在五里屯晨跑时,遭一颗流星直接击中头部,经抢救无效当场去世,享年68岁。
目击者称,事发时天空突现亮光,一颗拳头大小的陨石高速坠落。
警方和天文专家初步分析,这是一颗重约2公斤的铁质陨石,坠落速度约每秒30公里。
此类致命性陨石撞击事故在人类历史上极为罕见。
田武先生是华语功夫片泰斗,以《龙拳》《武当奇侠》等作品闻名,其独创的“龙拳”享誉全球。
陈英杰仰天大喊:“你开什么国际玩笑?”
*
韩沛真走出警局,阳光刺得让她直眨眼。
早上那个精神病人的狰狞面孔还在眼前晃动。
如果不是那个人及时出手的话……
手指在通讯录里爸爸的号码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划了过去。
他还不知道这事,还是别让他担心了。
李叔的书法工作室在一座老式写字楼的三层。
刚到楼下,就看见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不远处,几个西装革履的保镖警惕地望着四周。
见她上楼,其中一个保镖立刻对着对讲机低声耳语。
这阵仗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书法室门口,黑衣人愈发密集。
推门进去,一个穿着得体的年轻女人正俯身教导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写字。
听见动静,女人抬起头,对韩沛真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韩沛真别过脸去。
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们母女,李铭轩也不会……
两年了,这对母女还是常来。
她径直走向李叔办公室,却被门口两个魁梧保镖拦住:
“抱歉,里面有人。”
“让开。”韩沛真咬着牙。
门内传来李叔的声音:“是春香吧,进来。”
推开门,李叔正在泡茶,墙上挂着一幅书法,“宁静致远”四个大字遒劲有力,笔锋凌厉。
办公室里,除了李叔,还有两个男人。
年长者头发花白,西装笔挺;年轻些的看上去三十出头,神情局促。
李叔笑着介绍:“这是小月月的爷爷,来商量喜事的。”
小月月就是在外面练字的小女孩。
“喜事?”韩沛真冷笑。
老者脸上堆着笑:“想请李老先生为小女的婚礼题字。”
“应该的,应该的。”李叔连连点头。
年轻男人深深鞠躬:“要不是您儿子当年……”
话刚开口,年轻男子便意识到自己失语了,连忙住口。
室内温度仿佛骤降。
李叔勉强扯出笑容:“往事不提也罢,好好过日子要紧。”
这时小月月蹦蹦跳跳跑进来:“爷爷抱!”
“好好好。”李叔把小女孩抱起来,“以后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哦。”
“嗯。”小女孩吃着手指,若有所思。
等他们离开,韩沛真再也忍不住了:“真会演戏。”
“人总要向前看的。”李叔叹气。
“您就这么认了?”
“我这把年纪了,还计较什么。”李叔转身,语气突然轻快,“况且他们出手很大方。”
“不过是题个字……”
可李叔却眯着眼笑道:
“他们给了整整五百万呐。”